無錯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200章 劍有劍鞘,他卻依舊無心。
  “須知,今日情形,尋常人等皆不能進宮,你再百般求他,也不過浪費時間。”

  謝不傾彈了彈一片落到劍柄上的花葉。

  魏輕好似聽懂了,細細想來小皇帝這一年來所作所為,身上忽然一涼。

  小皇帝早有忌憚之心,對士族更是百般刁難,守門的士卒不會不知道小皇帝的喜好,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會當真放他進去,即便是黃金萬兩,也比不過自己項上人頭。

  魏輕拱手:“屬下受教。”

  “第二,你行事不夠機靈。

  即便你當真以為小卒有意為難,買通不了他,既得知他的由頭是宮中有刺客,陛下旨意不讓進出,便應當去尋能破此法的人。

  宮中再是難進,也不是全然無人可進。”

  魏輕猛然明白過來,下意識說道:“大人自有進出宮禁之權,我不能進,便應當請大人替我去尋太醫。”

  謝不傾點了頭。

  “第三,你行事太過意氣。那般情形緊張,縱使那人輕賤大娘子,你便是揍了他一時出氣,卻耽誤這半點功夫。若當真大娘子的性命只在這一時剎那片刻之間,回頭鑄成大錯,你又該如何悔然?悔之晚矣。

  謀事切忌意氣,將這一口氣咽下,回頭來要如何治他皆在你掌中,何必爭這一時氣惱。”

  魏輕被他這三連說的心中自愧難當,面上有些慚然之色。

  “此乃你斷事之錯,但排兵布陣,謀勢布局,到底是你閱歷不夠,日后多多行事,自會增長。

  但今日之事,你還有行差蹈錯之處。”

  謝不傾說到此處,一雙鳳眸眼底點點寒芒。

  魏輕此時更是冷汗夾背,聽著他這話,想起來方才他開口問的便是芮姬,下意識說道:“可是芮姬請的不好?”

  “自然。

  你請她來,是為她醫術高超,關心則亂,心中記掛你的心上人。本督能明白彼時你心中在想什么,只是你可曾想過,此人不僅僅是醫術高超的醫師,更是余孽留下之人。

  伏靈宮,何等江湖遺毒,你卻堂而皇之帶她登堂入室,甚至不曾蒙上她的雙眼,阻絕她的五感。

  先前數次為明世子看病,你皆奉本督之命,以銀針之法斷絕她探查周遭的可能,這一回卻如此著急,不曾想過已將明世子,甚至是整個鎮國公府,皆暴露在此人眼下的弊病。

  醫者自然靈敏,對于自己診治過的病人皆有所感,見不到時還好,可若當真見到,定有察覺。

  你今日如此行事,那先前為叫她不洞悉明世子身份之種種努力,皆付諸東流。

  可曾想過,西南一處分崩離析多年的江湖教派所做之毒,為何會如此離奇古怪地出現在一個自小被打發在鄉下,名不見經傳的世家子弟身上?”

  謝不傾眸中的銳光如同剔骨刀一般,看著魏輕渾身發冷。

  “倘若這下毒一開始便是一場局,更甚至今日大娘子所中之毒也在這一場局之中連環相扣,你便敢保證她與布局之人沒有半分聯系?

  你一心為大娘子何等赤誠熱心,卻可曾想過,倘若當真是一場局,那豈非是將大娘子與明世子置于更加危險的境地?”

  謝不傾甚至還有別的話不曾說。

  明棠身份特殊,而醫者自然能夠通過脈象看出男女。

  芮姬先前幾度為明棠診脈寫方,也皆是以體弱女郎的分量所下,她自然知道自己曾診治過幾次,身上帶著他們教派情毒的人,不是那須眉漢,而是女嬌娥。

  明棠最要緊的秘密無非便是這女扮男裝的身份,而如今這個秘密,只是因魏輕這一段關心則亂,將芮姬帶來,便有可能泄露出去。

  謝不傾心中有些發沉。

  芮姬,恐怕是留不得了。

  此人著實有些用處,若是不曾引起這些事端,留著此人將來定也有大用,但如今被魏輕這一手走到這一步,芮姬便幾乎已成棄子。

  魏輕應明白自己走了一步何等愚蠢之棋。

  若是毫無退路,明宜宓的性命與芮姬兩項權衡取其重,那也罷了;可他手下又何止芮姬一個能人異士,卻非因這關心則亂,自廢一棋。

  他微微垂下了眼眸,遮住眸中昂藏的殺氣。

  而這些話寥寥數句,卻如同醒世警鐘一般,一下子將魏輕腦中方才還不曾想通的那些迷障驅散,背后的冷汗瞬間將衣裳都浸濕了。

  “屬下慚愧……行事著實思慮不周全。”

  魏輕此時只覺得無地自容。

  他從前只覺得,自己雖算不得絕世天驕,卻也算得上是聰穎多才,能在景王府這的龍潭虎穴之中混得如魚得水,還能在這位九千歲的身邊謀一份職位,大有進賬。

  而如今看來,自己與他簡直差之遠矣。

  謝不傾一時不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便頓時冷凝下來。

  魏輕不敢接口,也不知該如何接口,于是便只剩夜里寂寥的風繞過花墻花架,吹得二人的衣襟微微擺動。

  “魏輕,且長點兒心吧。”

  “你我二人皆在血海行舟,逆行而上,不進則退,已不是可隨意意氣之齡。”

  不知何時,謝不傾已將自己腰間配劍出鞘。

  那烏沉的劍身瞧不出半分光亮,不知是否被鮮血浸得太透,隱隱透露出一股子叫人看了便覺得心底發冷的煞氣。

  “此劍,曾斬本督母親腰腹,曾殺本督血親,若是交到你的手中,你可握的緊?”

  魏輕看了看自己的手,只嘆自己無能。

  謝不傾看了看魏輕這一身狼狽的樣子,微微有些心下松動,知曉他是為了心上人才這般失了分寸,不知心下該作何想法,只覺得好似有些觸動。

  正當魏輕還沉浸在一片自愧不如之中的時候,才聽得方才那句句將他自尊打得稀碎的九千歲嘆氣:“罷了,大娘子既然醒了,一會兒恐怕也是要見你的。你身上這般難看,如何去見她?

  回頭四夫人又挑剔你行事舉止不妥當,身上也不檢點,去洗漱換件衣裳再來罷。”

  魏輕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樣體貼提醒的話,竟是這活閻王講的出口的?

  只是那聲音做不得偽,魏輕知曉自己也不能再問是不是自己耳朵有問題,想了半晌也想不通為何如此,只當他是心血來潮,今日饒了自己這一回,便歡天喜地點頭哈腰地先下去換衣裳。

  女為悅己者容,他亦如是。

  謝不傾看著他匆匆忙忙離去的背影全然不隱歡欣鼓舞之色,只覺得這男歡女愛當真能叫人如此著迷?

  魏輕從前,倒也不是如此的。

  他依稀記得,魏輕能生出從景王府那等腌臜之地掙脫出來的念頭,正是悄悄認定了明宜宓之時。

  彼時尚且蟄伏年少的謝不傾問他,何以如此重獲新生一般,不過是認定一人,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要走的路,竟好似面前一切皆成了坦途。

  彼時魏輕也不過是個愣頭小子,傻兮兮地撓頭笑。

  他道,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有明宜宓在眼前,他不想將明宜宓拱手相讓給任何人,他便必須要從眼下的困境之中脫身而出,縱使前路千難萬險,想著明宜宓,他也能走到彼岸。

  謝不傾不曾理解過。

  他復又低頭去看掌中的劍。

  月光下,劍身不見半點劍芒。

  他與這把劍,相依相伴數年。

  這把劍其實并非外界傳聞的那般,是小皇帝賜予他的尚方寶劍。

  這是他在江湖之中,曾從一鑄劍大師手中得來的機緣。

  彼時他從謝家離開,也有如江湖浪客一般行走江湖,躲躲藏藏之時,也曾見過江湖風浪,卷過江湖紛爭,遇一鑄劍大師,與他有些往來恩情,那大師便將此劍相贈。

  這劍乃是他少年時的得意之作,僅此一把的孤劍,連匹配的劍鞘都不曾有一,世間所有金石或是木材,皆不能做此劍的劍鞘,皆為它無上的銳利所傷。

  謝不傾問及為何以劍相贈,而非金銀珠寶錢財,那大師便言及他與此劍相似,卻亦言之過剛易折。

  道理皆懂,謝不傾不置可否。

  鍛金鑄玉之劍,總容易被摧折,人卻不如同劍,怎會輕易催折。

  但那大師卻說,劍無劍鞘,劍氣外露,日益消耗,不過年余便成一堆破銅爛鐵,輕易便可摧折;

  而他亦如此,身如劍,心無鞘。

  他無心無情無欲,心無歸處,便如無鞘的劍,看似渾身毫無軟肋,卻處處皆是軟肋,時間日久,便可摧折。

  大師囑咐他,需為劍尋一劍鞘,亦為己身尋一劍鞘,謝不傾卻年少輕狂,嗤之以鼻,終日帶著一柄無劍鞘的獨劍招搖過市。

  直到劍碎。

  那曾經銳不可當之劍,碎在一十九流的末等武器之下,一刀兩斷,片片紛飛。

  他這才想起大師之語,收斂劍身碎片數塊,拜東海刀宗,才終于為其求來一劍鞘。

  赤金巨蟒之皮,以金玉鍛打,以紫檀為基,終于鑄成這把驚世神兵之鞘。

  它再是殺氣磅礴,歸劍入鞘,卻也沉靜如歸家安眠。

  可劍有劍鞘,他卻依舊無心。

  他不需要心之歸處,不需要容藏安撫他滿身沉疴戾氣的鞘。

  謝不傾徑直歸劍入鞘,不再看劍。

  *

  明棠卻不知道他二人在花架之下說了這等多的推心置腹之言。

  她聽聞阿姊醒過來要見她,心中吊了一整夜的大石終于落了地,又能擺脫那謝老賊,故而步履匆匆地跑進了正廳,半點不曾回頭。

  一進去,便瞧見芮姬正蹲在一邊的小藥爐邊上親自煎藥。

  明棠猜想她們恐怕有些話要說,便畢恭畢敬地朝著芮姬行禮,十分委婉地同她商量,能否請她暫時去偏房之中煎藥。

  芮姬看了看房中的情形,有些明白過來,面上一貫沒有什么神情,只是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這些士家大族之中的規矩就是繁多。你們說吧,我先出去。”

  說著,芮姬就好像不怕燙一般,直接徒手將地上整個小藥爐都端了起來,飛快地閃身到外面去了。

  明棠只覺得這江湖俠女有些有趣,平素里不茍言笑,看著面上都沒半點兒表情,行事做事倒有些趣味,頗有些可愛。

  四夫人正握著明宜宓的手,悄悄地在一邊抹淚:“我的兒,這才多久,怎么屢次受這般苦楚?”

  明宜宓雖然已經醒來,可是瞧著也不甚清醒的模樣,四夫人握著她的手抹淚,她有些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動著,像是想說什么,卻半晌不曾說出聲音。

  夫人看著她這般受苦的模樣,心中更是苦痛,淚流不止。

  明宜宓費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大抵是安撫她不要為自己流淚。

  四夫人強忍著淚偏過頭去,小聲地啜泣起來:“都怪為娘不上心,日日為著那些沒用的事情奔波,冷落了你,不知你平素里受了什么苦,也不知你遭遇了什么磨難,反倒一見你不妥當,便如此激烈地指責于你……夫君在外,為娘在府中反倒連你都護不住……”

  明宜宓眼角也含了些淚,很想安撫于她,卻不知該說什么,說也說不出來,只好費力地捏捏她的手背,借著這最后一點的接觸,傳遞著體溫的溫暖。

  明棠見他們這般模樣,有些怔怔的,隔著些朦朧的記憶與煙塵,想起來彼時阿娘纏綿病榻時,曾與自己見的最后一面。

  她的母親沈氏即便是病入膏肓,形銷骨立,卻依然是整個上京城之中最美的女郎,靜靜地躺在臥榻之上,像是一幅已經失了生氣的畫,雖仍舊美得驚人,卻已然不起波瀾,昭示著她即將如同秋葉一般逝去的性命。

  阿娘的眉目間總含著那些愁,好似從她記事開始,阿娘眉目間的惆悵便不曾退下去。

  而自從阿爹離世之后,阿娘便更是苦痛難言,但即便如此,每次見到明棠的時候,阿娘卻總是會帶上最溫暖的笑容。

  她就是那般含著笑,握著她的手,慢慢沉眠。

  明棠瞧著二人在一起的模樣,只覺得有母親真好。

  明宜宓大抵察覺到她的低落,又轉向看著她,輕輕地抽了幾口氣,終于費力地說出:“棠弟……你同母親說一說,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么。”

  明棠立即從回憶之中抽身而出,知道明宜宓說的應當就是她被擄走,以及至后來天香樓之中發生的事情。

  明棠便將自己已然知道的消息,以及那一夜的事情,細細地講給四夫人聽。

  這越說,四夫人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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