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234章 變聰明了
  喬氏的眉頭露出一絲隱約的竊喜,卻又好像想起來什么,猛然壓了下來。

  這動作對喬氏來說有幾分生硬,但也大約是練了數次,做起來也沒那么突兀了。

  而明二叔如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也不曾意識到喬氏神情的變化。

  “你繼續說。”明二叔無意識地把玩著手里的一串珠串。

  “那夫君想,在如今這樣看重出身與嫡出的一個時候,夫君膝下的長子怎能是庶子?最好是嫡子為妙,日后也有由頭承襲爵位,夫君說是也不是?”

  喬氏前頭說了那樣多一串皇室的事,其實也只是為了引出這句話來。

  明二叔的眉頭隱約皺了起來,過了一會子又松開了,心中過了幾彎,大抵是將她的話在心里反復地想了想。

  誠然確實如此,按照大梁朝的律法,想要繼承隔房的爵位,膝下確實要有嫡出郎君。

  他昔日只想著通房阿姨生的庶子也可抱養到喬氏的膝下充作嫡子,可是這上京城之中的人哪個是膿包?世家貴婦時常往來,什么消息都瞞不住人,誰不知道他這個嫡子是從妾室腹中蹦出來的?

  名不正言不順不說,還會被有心之人揣測,他為著死了的兄弟頭上的世子之位,這樣急不可待地用庶生子充作嫡子來繼承爵位——雖然事實如此,可又怎能認下?若是傳到御史臺去,他又要被參不知多少本。

  喬氏這些話說得極為聰明,是從前只曉得胡攪蠻纏的喬氏絕說不出口的話。

  明二叔從前倒不知道她竟然這樣能言說,心中雖明白她不過是為了自己脫罪,但這些話說出來也著實有幾分道理。

  喬氏見明二叔的神色不是要發怒的樣子,斟酌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妾身還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明二叔動了動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瞥她一眼,未置可否。

  喬氏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連忙小聲說道:“另一緣由便是,我們與三房之間,已然是差了許多。三房有嫡出子嗣,名正言順,若我們府中的嫡子不過是庶生子,以老太太偏心三房的程度也,爵位何時能落到咱們二房頭上?這些年來,老夫人如何對待我們與三房,彼此也不是不知曉。”

  這話一說出來,明二叔的眉心果然皺得死緊,生出惱怒來:“休要胡言亂語!”

  但他這話說完,卻只是盯著喬氏,并未像之前一樣對喬氏喊打喊殺。

  喬氏便知道,自己這話是說到明二叔心坎兒上去了——他的怒意并不是沖著自己,甚至還有幾分是因他自己亦心知肚明,對此事長久以來的積怨。

  她說著,又在地上膝行幾步,爬到了明二叔的腳邊,不敢像從前求歡的時候一樣趴到他膝頭上去,但一雙保養得宜的手還是那樣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衣擺:

  “咱們如今院中也沒外人,門一關了,這些話我也只和夫君掏心窩子地說。母親從小就偏心三房,我們二房在母親眼中不過就是給三叔墊腳的石子兒。

  別的不說,就說我們兩房的婚事,妾身的身份,與穎……三夫人的身份如何能比?定下婚事的時候,妾身欣喜若狂,能嫁予夫君這樣的高枝,乃是妾身走了八輩子的好運。

  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當真是妾身走運么?難不成,不是夫君府中人對夫君婚事的輕視?我的夫君與三叔同為老夫人之子,又差了些什么?憑什么三房能娶侯門世家之女,我的夫君卻只能娶妾身這等富貴商婦之女,何等作賤?”

  喬氏這話說得實在大膽。

  她平常最忌諱別人拿自己的出身來說事,可如今她倒敢把自己的面子也放在地上踩,叫明二叔不由得對她高看幾分,竟當真有幾分相信這女子對自己也是癡心一片,一心為自己著想,為了替自己打抱不平,甚至能將貶低自己的話也說得出口。

  明二叔的眼底盡是一片陰霾。

  喬氏說的當然有道理,鎮國公府之中,此事的跡象其實十分明顯,是個人便能有所察覺,更罔論他們夫妻二人?

  當年定下婚事的時候,明二叔自然也覺得百般不悅,尤其是親弟弟竟定下了出身如此高貴的妻子,反觀自己的妻子不過是個豪富之女,他心中著實不平。

  自然,高老夫人也知道這事兒面上看著不好看,也同他推心置腹地說過許多。

  彼時高老夫人涕淚俱下地說,定下喬氏,喬氏如此高嫁,必定對他感恩戴德,任他予取予求,定會為他日后的仕途鼎力相助;

  且,喬氏府中不過就那幾個女兒家,并無男丁承襲家財,等到喬氏兩老百年之后,這些家財定是落入他們喬家出身最好的大娘子喬冬兒手中,也就盡數落入明二叔的二房之中。

  這門婚事雖然面子上不大好看,但喬氏在晉中的豪富何等難言,實打實的金銀財寶怎么不比公侯士族的名聲好用?

  高老夫人也言明,確實是自己的安排委屈了他,但是他是要成大事者,在此事之前略微受些委屈,乃是天下之考驗。

  彼時的明二叔從小都是被慣著長大的,從來沒有被高老夫人看輕冷遇過,這話也說得推心置腹,他聽到此話,便信以為真,以為高老夫人有心將爵位交給他,這才忍下這口氣來。

  卻不曾想,爵位遲遲不曾言明要交予他們二房,這事兒越推越久,虛無縹緲;

  而自己二房與三房的待遇反而是越來越有差別,這些年來隨著明以江的出生,高老夫人對三房的偏愛簡直毫不遮掩,二房……不過如此!

  明二叔沒撥開她的手,也沒說話,唯獨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漏出些許陰狠,卻沒阻攔她繼續說。

  喬氏心中暗喜,只想此話果然奏效。

  她在兩套說辭之中,冒險選了一套,果然是這套更討明二叔的歡喜。

  喬氏楚楚可憐地又擠出了兩滴淚,大著膽子像往常一樣趴在明二叔的膝頭,聲淚俱下地說道:

  “妾身嫁于夫君這些年,不敢說自己對府中的事情如何了解透徹,卻敢說自己對夫君掏心掏肺,更是體察夫君平日心中所想。夫君是人中龍鳳,從小也是個愛讀書的好人才,只是后頭為何卻忽然喜愛外物,耽于美色?”

  喬氏從來沒敢在明二叔的面前說過他貪慕美色,這話引得明二叔臉上又有些憤怒之氣。

  喬氏看準了他的怒氣,立即說道:“妾身說這話并非責備夫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妾身只怪那些狐媚子不要臉,怎敢怪罪夫君?妾身是覺得,夫君從小也是芝蘭玉樹一樣的人物,為何后來被這些外物拐走了心神?難不成,不是有小人在外作祟勾引?”

  明二叔撥弄著手中珠串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他當然能想起來,自己幼年其實并未貪戀美色,充其量也只是喜歡斗雞走狗,比起那些日日在外眠花宿柳的浪蕩郎君要好上不少——那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染上這一身壞習氣的呢?

  第一回開葷,那記憶是有久遠了,明二叔很是想了想,才想起頭一回鬧騰的時候,是還在太學之中念書的時候。

  彼時他懵懂不通人事,被一個比他年長三歲的學子塞了一本密戲春宮圖冊,看上頭的“妖精打架”震撼無比,而那學子也扯著他,同他說了許多不大要臉的話;

  而回府的當晚,他身邊的大丫頭伺候他洗浴的時候,便勾著他上了浴房的軟榻。

  二人在浴房之中胡鬧了兩個多時辰,簾子上,地上,甚至連軟枕上都是水,重重影子。

  那個大丫頭乃是母親為自己精挑細選的人兒,從小養在母親身邊,被母親耳提面命著,事事都順著母親的心意而來;

  而后來應當是母親知道了這事,便又撥了兩個聰明伶俐的貌美使女來伺候他,此后就開了這個頭,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候他只覺得男女敦倫之事極樂無比,母親定是體察自己讀書辛勞,將這樣的美人送來,為自己紓解念書之苦,心中何等感激母親之體察人情。

  但今日既然喬氏開了這話的頭,明二叔就忽然想起來,此事當然不是沒有下文——不知何時,外頭就走漏了風聲,說是他尚未成婚,就和院子里頭的各色貌美使女胡鬧,甚至正妻還未定下,府中就有了懷孕的通房之類的事情。

  此事在上京城之中何等丑聞,但凡是正經人家,便不舍得將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嫡女嫁到他們家來。

  哪家清清白白的貴女愿意給比正經嫡出還要先出生庶子庶女當嫡母?于是他的婚事才一落千丈,議親也摸不到那些公侯世家的門檻兒,這才落到喬氏的頭上。

  這事兒他以前不曾細想過,可如今被喬氏這樣點名,他心中猛然一個疙瘩,當真覺得自己被人暗算,甚至隱約對三房都生出些遷怒來。

  從前他與三弟自然十分要好,縱使覺得母親偏心,但也從未對明三叔有過任何怨言,畢竟明三對自己種種幫扶從未作假,而他此次能夠回京升遷,也正是因為明三叔在其中著力打通關節,否則他還不知道在外頭要吃多久的沙。

  而喬氏好像察覺不到明二叔臉上的變色,仍然哀哀切切地邊抹眼淚邊說道:

  “妾身一切自然是為了夫君覺得打抱不平,夫君興許覺得妾身說這話,是挑撥離間你們兄弟之間的關系,可是我覺得夫君一門心思為了三叔好,三叔卻未必有這等心思——雖說三叔對我們也不差,可是比起我們二房為了三叔的付出,他的好也不過如此。”

  這話說的不過是一個后宅夫人尋常心中不滿抱怨的話,可是明二叔自己就是被冷遇的那一方,他心中更是覺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喬氏的話,著實說到他的心坎兒上去了,他心中只覺得理直氣壯起來。

  同樣是要付出,怎生明三叔的身邊沒有那些鶯鶯燕燕,怎生明三叔就不曾與商戶聯姻,自降身份?

  他可不信這世上有不愛美色的男人,尤其是與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當年長歪了,自然是因為有人故意誘引,少年心性不定,最容易誤入歧途,這些年也更改不了了;

  那他的兄弟也是少年心性,怎生就沒有誤入歧途呢?

  定是母親放養了他,心思全在弟弟的身上,叮囑著弟弟不許造次,把他約束好了。

  明二叔以為自己好色,旁人就都和他一樣好色,心中這樣想著,越想越覺得鉆牛角尖兒。

  自己為著母親的偏心對待,母親甚至都不約束自己,這才娶了喬氏,婚事落兄弟一頭不說,在人前也常常抬不起頭來,被一些出身高貴的同僚譏諷,說他娶了個渾身是銅臭的商戶女,自己也不學無術。

  呵!什么喬氏是為了他,想必是為了這府中母親最愛的三弟吧!

  喬氏為了他自然是出了不知多少的錢財,把他捧到今日的地位,但難不成他不曾將喬氏的錢財拿回家中,反哺這些人?

  喬家常年在生意場上翻滾,自然是人精,知道其中關節,聞弦音而知雅意,甚至不必明二叔等人開口,便尋常為了他們明府的事情通力合作,這其中為了明三叔也付出許多,這些都是因為他才得到的,明三叔對他好,乃是他應當的!

  而喬氏也仿佛福至心靈,應和著明二叔心中所想似的,忽然來了一句:“我喬家為了夫君好,那是因為夫君是我家的姑爺,為了夫君付出一切,自然是應當的。可是這府中其余人憑什么得我喬家如此好處?還不是因為夫君?可夫君為了他們付出,此次他們何時對夫君好過?拿我家的好處拿得這樣心安理得,卻不曾給夫君一點好處,真是好大方的一家人!”

  喬氏抱怨這些,其實原本不過是聽了別人的話,有人為她指點迷津,她才能說出來挽回明二叔,保住自己的地位。

  可是喬氏越說越氣,竟當真把自己也繞入了這話的邏輯之中,還覺得渾然沒錯,甚至忘了自己與三夫人許氏從前何等要好,如今恨不得將三房生吞活剝了。

  她夫妻兩個說得這般,渾然沒注意到外頭的樹陰里頭蹲著個黑影,將他們的話皆聽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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