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263章 不過是情欲的關系
  明棠垂眸想了想,道:“太乙宮的凌霄花很好看,我很歡喜。”

  謝不傾唇角略略勾了勾,有些笑模樣,又聽明棠的聲音小了一些,說道:“我歡喜,不只是凌霄花。”

  他一怔,分明心中已經知曉她的言下之意,卻下意識地不敢相信,這般的話,出明棠這般不善言辭之口。

  卻也不是不善言辭,明棠的性子伶牙俐齒,可到了與自己相關的感情一事上,她就向來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不善言辭得很,也從不表達心中所想。

  明棠心中好似也有幾分猶豫,但她很快還是鼓起了勇氣,抬起雙眸看著面前的謝不傾,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我今日歡喜,是因為有你。”

  謝不傾的心一停,隨后便在明棠小心翼翼的目光之中軟和成了一團。

  “我也歡喜。”

  謝不傾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靜靜地看了明棠好一會兒,才嘆氣道:“你在那兒,我便很歡喜。”

  明棠這般主動,謝不傾反倒不知該如何待她,似是被她的坦率所感染,他也這般說起。

  卻見明棠起了身,走到他的身邊來跽坐下,歪了歪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與你,同是沒有父母之人,但如今在這人世上,也總算還有些依靠。”

  謝不傾原本想逗明棠兩句,甚至伸手想揉揉她的鬢發,可聽了這話,謝不傾的手便停了下來,最終只落在了明棠肩上,側了身過去,將明棠整個摟入懷中。

  這樣多年,實則無人敢在謝不傾的面前提起他的父母。

  不知情者,畏懼于他的權勢,不敢觸怒于他,更不敢私下里隨意打探;

  知情者,更不敢對當年之事置喙半分,連王伯都鮮少說起他的父母等事。

  謝不傾已然忘了自己當初聽聞的時候,心中究竟是何等心情——興許掀起驚濤駭浪,也興許痛恨不已,但如今許多年過去,那些舊事都好似蒙上了厚厚的塵灰,他便以為,自己也許也早忘了個干凈。

  但在這樣的夜里,明棠靠在他的懷中,吹開了那些舊事的塵土,叫他的心底也驚起半點漣漪。

  他頭一回在旁人面前說起他們:“……他們原本就不是我的依靠,我的生父,甚而不過是個遺臭萬年的混賬罷了。”

  明棠卻無心探查謝不傾的身世究竟如何。

  在這一刻里,她只在乎,謝不傾心底是否高興。

  于是她道:“若是混賬,便不必再回想他們了,人生在世,總還有其他的事情重要。”

  謝不傾應了一聲。

  他這私宅周遭的院子,早在他搬過來小住之后便已經肅清干凈了,夜里并無什么人聲,明棠聽見外頭的聲音輕輕,而謝不傾的心跳沉沉。

  她往謝不傾的懷中埋了埋,又道:“是我不好,不該提起此事。”

  謝不傾卻早已經將當年事翻過了那一頁,摸了摸她的發頂,只道:“我本就不甚在意,你不必因此自責。”

  不過是半點漣漪,有她在懷,那一點漣漪便也很快散去。

  明棠在他的懷中埋首,說話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往事不可追,來日卻尚可期盼。”

  謝不傾平素里有那樣多逗人的話可說,如今他卻也說不出半句,只留下一片的溫軟:“好。”

  二人靜靜在一起依偎了一番,謝不傾心神都在懷中明棠的身上,細細思索起之后的事情。

  明棠卻有些魂飛天外,想起二人初初相見的時候。

  她與謝不傾的緣,最初不過只是情毒解毒之交,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皮肉情欲的功夫。

  你替我解了毒,我下了你的套,彼此糾纏著,到了今日,方知心意相通是何等滋味。

  夜色好。

  若是往常,明棠總想說說那些正事,或是鎮國公府之中的事情,或是宮中太后皇帝的事情,但今夜在謝不傾懷中,她忽然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了。

  報仇、自保固然是正事;

  而她的心聲,同樣也是正事。

  謝不傾正想著后頭的事情,忽然聽到懷中的人悶悶的說起:“府邸之中可有什么酒水?”

  若是從前,謝不傾還想著酒醉之后一親芳澤;

  而到今日,謝不傾卻只道:“你的酒量不大好,這兒府邸之中備著的都是烈酒,你喝了對身子并無好處不說,怕是明日宿醉難受。”

  明棠應了一聲,也沒再多提。

  她又靠在謝不傾的懷中,靜靜地閉著眼兒。

  謝不傾看她模樣,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下來,只問道:“是想喝酒了?”

  明棠低低笑了一聲,卻不敢抬頭與他對視,沉默半晌,只說了一句:“離人總要飲酒,你方才先前還說起要離開,我縱使不問你究竟要去何處,卻也想要一杯水酒,為你踐行。”

  一杯水酒,為你踐行。

  這世上從沒有人為謝不傾踐行。

  他在風聲寒夜里,不知一個人靜悄悄的離開過多少次,去往過多少地,從來沒有人為他踐行。

  而如今,也有人在這樣的夜色里,聽聞他將要離去的消息,連他究竟要去做什么也都還不知道,卻也愿意放下自己的不足,只為與他踐行。

  謝不傾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也難怪——她那樣的酒量,清醒之時又怎么會主動提起自己想要喝酒?

  可她為了要給自己踐行而飲酒,謝不傾又覺得心頭有些灼灼跳動的熱意。

  謝不傾想了想,便還是說道:“宅院之中并無備下的淡酒,此處最近的坊市之中有酒賣,只是大抵都是用些粗糧釀造的,口感不佳,酒意倒足,容易上頭。若你等得,我即刻命人去宮中取些酒來,只是時間恐怕有些長。”

  明棠倒不愿自己的念頭給他添上這許多麻煩,只擺手道:“不必,若是有這樣麻煩,倒不如先放下,也不是只有這樣一場喝酒的時候。這兒也有不少茶水,我便以茶代酒就是。”

  謝不傾卻不愿她口中說出的話有哪句不曾應答的,只道:“不妨事。”

  “想喝什么酒?喝些味道清甜的果酒,還是上回的清華露?”

  若是魏輕在此,恐怕又是出一身的白毛汗。

  清華露可不是什么好拿的東西,上回還是他直接偷溜回他家那個老不死的庫房里偷的,若是今日又吩咐他去外頭找清華露,那他恐怕沒地方可拿了。

  王公貴族的庫房可不是那樣好進的,他家那個老不死庫房之中的酒都被他搬了個干凈,根本找不出來新鮮的。

  當年先帝先后留下的那些清華露,大部分都已經賞賜給了各路臣子,有些老臣早已經帶著這些先帝先后的賞賜躺到自己的祖墳中去了,庫房之中并無留存,就是他真有那本事去偷士族侯爵的庫房,恐怕也不過只是摸個底朝天。

  難不成還當真去掘了人家的祖墳,只為了給這位東廠頭子挖幾壇酒出來?

  好在明世子今日并不想喝那清華露。

  謝不傾甫一提起清華露,明棠倒想起那兩日里亂七八糟的顛覆倒鳳。

  那清華露決計不會是什么好東西,她一喝了那酒,思緒神魂顛倒就罷了,這身子全然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莫名其妙的身上多出許多淤傷不說,連掌心都好似被什么東西撞的生疼。

  明棠不知掌心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身上的那些淤傷她心中有數的很,知道定是那謝老賊乘人之危,偷偷“暗算”于她,這酒可喝不得。

  與其叫“清華露”,不如叫“喝了渾身疼”露。

  故而明棠聞言,幾乎是想也沒想,便徑直說道:“我酒量不好,清華露雖對身子好,但酒性實在太烈,我喝著恐怕今日又要失態壞事。既是為你踐行,自然一切以你為重,為我隨意準備兩盞果酒就是了,大人若喜好喝酒,便按照大人自己的心意去取。”

  謝不傾笑了一聲:“我素來對世上的死物并無什么癖好,只要是便可,烈酒也好,淡酒也好,盡可隨意,手邊有什么便喝什么,與我而言并無什么不同。

  既然你說要喝果酒,那我便讓人去宮中取三年前釀的梅子酒,那是下頭進貢上來,給宮中的妃嬪們用的。

  只不過女子好飲酒者少,小皇帝也不喜女郎醉酒姿態,不過也是尋常宴席的時候取用一二作個樣子,大多都還在庫房之中。我陪你飲果酒就是。”

  他起了身,在懷中取出一枚銀哨,輕輕地吹了吹。

  即刻便有人出現在外頭輕敲門扉,應當是時刻跟在他近處的西廠廠衛,輕易不上前來,如今聽了召令,這才來之。

  謝不傾在門邊低聲吩咐下去,那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想必是回宮拿酒去了。

  等酒回來的時候,明棠靜靜地看著謝不傾。

  縱使從前常與他在一處,但如今一切話都說出口了去,明棠再看謝不傾,一想起他之前提起的有事要暫且離開,便只覺得牽連得心中千絲萬縷地難受。

  明棠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問問他,是究竟要去何處,又究竟是為了什么?這一去,是否危險,要多久才回來?

  可話到了口邊,明棠便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了——她總歸還是擔憂的,擔憂謝不傾嫌她事多聒噪,不肯與她言說,又要怪罪于她。

  謝不傾看著她的欲言又止,知道這小兔崽子又開始思前想后,只怕她自己想的太多太亂,恐怕又是顧慮太多,連開口都不敢。

  但她若開口,謝不傾反而不知如何回答。

  說辭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可見著這愿意陪他飲酒,為他踐行的小兔崽子,謝不傾那些早就備好的說辭,一時之間便實在難以開口。

  謝不傾自然不愿意欺瞞于她,他知道明棠的性子最恨隱瞞。

  但他此去,要做之事著實有幾分艱險,興許也要極長一段時日才能回來,否則以他的做派,必不會在離去之后還這般反復流連見她,終究是有幾分不舍得離開。

  明棠的性子總喜歡瞻前顧后,若是將事情說給她聽,怕是在自己回來之前,這小兔崽子心里都一直記掛著此事,恐怕沒有一天夜里能夠睡著的。

  可若不與她說,她便容易誤會,覺得他對她著實不夠坦誠。

  于是謝不傾便拋開了先前想了許久的那些說辭,只是看著明棠,抬起手本來撫弄她的發頂,最后卻落在她的眉心,揉開她思慮重重時不由自主皺成一團的眉心。

  謝不傾只道:“小皇帝有些事情,要我去外頭替他善后。此事不算棘手,只是時間略微有些長,只是路途遙遠,人力總不能控,故而什么時候回來,我如今也并不知曉。”

  明棠有些訝然——她甚至都不曾敢開口,謝不傾卻已知她心中的種種困惑,一一有了答案。

  而謝不傾又道:“我此去有些久遠,不能時時在京中照料你。若是有任何事情需要人相助,盡可拿著我先前給你的玉令,去西廠之中尋人替你辦事,無人敢推辭。”

  明棠哪里想的是這些?

  她從始至終,想的都不是謝不傾離去之后,她便少了這一棵常青的背靠樹,更不曾想,自己究竟要如何尋求助力。

  若是從前二人并未心起緣動的時候,明棠興許還能從旁人的角度想,謝不傾是上京城之中的定海針,若是旁人知道他有事要離開,還要離開這樣久,必定要在暗地里掀起波瀾。

  而如今,她想的只是謝不傾的安危。

  明棠長嘆了一聲:“我哪里會想你不在了便無人幫我的事情,我只是想著,你一個人在外頭,總是不如在京中安全。我不知你從前行走江湖究竟有多少仇家,廟堂之中更不乏要取你性命之人,你的根基皆在京城之中,只怕那些人在你離京之后,對你不利。”

  謝不傾聞言大笑了一聲,只道:“這世上能攔我的人少之又少,不過只是尋常任務,像往常一般隨意走一趟就是了,你只在京中多待些時日,等著我回來便是。

  你府中事情頗多,若是覺得我不在京中陪你的時候無趣,不如趁此機會,將他們都料理了。誠然如你所言,這起子人的目光大半盯著我,你便正好趁此機會,將你這明府清理門戶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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