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逆流啟明 > 第六章蓄奴
  “凡抗圣諭者,幾時可憫?”

  “遵循圣諭者,何罪之有?”

  這兩句話,立馬就給事件定了性,紹興、蕭山不得不從。

  而浙江按察使、巡撫,則受到了訓斥,“苛待百姓,庇護劣紳,不曾體察皇上愛民之心!”

  這一口鍋下來,誰背得住?

  于是,秦衡等砸家毀契者,因遵圣諭,得免罪。

  而作為禍患之源的田家,則不僅要求賠償其傷,還得被迫三代不得仕宦,參加科舉。

  對于一個家族來說,兩代沒有一個功名,就算作是凋零,三代則泯然眾人矣。

  公報更是以此事為例,發表《后人不復哀》文章,述說劣紳之苛,甚至因一句:劣紳猛于虎,再赴董其昌后事,而大火于天下。

  這等社論文章,平白直敘,有理有據,引經據典,驟然聞之,令人不明覺厲。

  江南的普通佃戶百姓,識文斷字的極多,此文章一出,簡單易懂,更添加了對雙減政策的解釋,一時間掀起萬重浪。

  對于江南士紳們來說,簡直心有余悸,惶恐難安。

  原來,這件事讓他們想起了萬歷末年以來,持續二三十年的奴變。

  早在明朝以前,社會上就出現一種身份低于平民的群體,唐朝以前叫臧獲,元朝時叫驅口,明朝時期叫賤民。

  這部分人群大多來源于戰爭時期掠奪的戰俘、平民以及罪犯家屬等,子子孫孫世代為奴,隸屬于主人。

  士農工商都可以參加科舉,但這種賤民則不行,只能世代從事于娼優等低賤行當。

  《大明律》明確規定,承認并保護奴仆制度,但卻不準買賣良人為奴,且限制蓄奴的只能是官員和勛貴,普通人蓄奴會被罰沒為奴隸。

  可惜到了后來,尤其是嘉靖年間,大明律幾乎淪為廢紙。

  所以,明中后期后,說句夸張的話,當時的明朝是亞洲最大的黑奴購買國。

  這里的黑奴,指的是東南亞矮黑人。

  由于葡萄牙在東南亞的殖民,以及和明帝國的商業貿易,大量來自東南亞地區土著的矮黑人被葡萄牙人抓捕,最終作為商品被大量販賣到明朝。

  士紳大戶們買來黑奴,主要是為了看家護院,當然,也有許多將領也喜歡購買大量的黑奴作為家丁,以用來震懾敵人。

  例如,朝鮮之役中的明將彭信古,朝鮮史書中就記載他的軍中有黑奴士兵,潛入水中鑿船。

  嘉靖后期,江南地區大量自耕農破產,被迫賣身為奴,以至于江南士紳們家仆萬千,奢侈成風。

  再加上朝廷法令廢馳,許多人秀才舉人無視法度,無限豁免賦稅,所以投獻風氣流行,人人都寧愿為奴不想成為民籍,遭受剝削。

  以至于區區的秀才之家,都有數家奴仆。

  要不怎么說是封建社會,奴仆沒有人權。

  唐律規定:“奴婢賤人,律比畜產”。

  宋律,無罪而殺者,徒一年。

  明律,無故殺奴,仗七十,徒一年半。

  清律與明律等同。

  奴仆根本就任由打殺。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在江西永新等地,奴仆們捆綁主人“操戈索契”,發出“奈何以奴呼我?”的質問,喊著“鏟主仆、貴賤、貧富而平之!”的口號。

  有名的徐霞客家族,也遭遇了空前的劫難,徐霞客的長子徐屺等二十余人被奴所殺,其夫人繆氏帶著兩個兒子徐建極、徐建樞僥幸逃脫。

  大名鼎鼎的董其昌,聚斂多年的家當,也因奴變而一把火燒盡,流落沙洲。

  紅樓夢的賴家,其實就是對江南奴仆蹬鼻子上臉,顛覆主家的真實寫照。

  畢竟男人在外為官,主事的都是一些婦孺,奴仆欺主豈不是簡單的很?

  清初順治、康熙年間,戰亂剛剛平息,奴變就愈演愈烈,為了平息民怨,雍正不得不免除大部分的賤民。

  他要是不這樣做,作為賦稅重地的江南地區,肯定不會安穩。

  所以,朱誼汐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豁免賤民,改軍、匠、隸、娼等戶籍,不論貴賤,一律變更為民籍。

  換句話來說,奴仆也在其中。

  賣身為奴的人,也可以參加科舉,擁有自己的姓,財產。

  這極大的平息了民怨。

  但這卻沒有根本上解決江南地區蓄奴的問題。

  朝廷給了奴仆戶籍,卻沒有讓他們擺脫奴仆的身份。

  而如果朝廷直接豁免所有的奴仆,就會得罪整個天下近九成的有錢人。

  畢竟,但凡有點錢的,都會買個奴婢伺候著,雇傭而來的用著不放心。

  而且的話,這些被釋放的奴仆們,猶如南北戰爭后的黑奴們,大部分沒有工作、錢財、技能,出來之后一貧如洗,過的日子反而不如奴仆。

  朝廷反而里外不是人了。

  “朕視萬民如一,奴仆雖然卑賤,但到底也是子民,豈能見之不救?”

  皇帝頗為有幾分氣憤。

  他承認內閣的解釋很有道理,但心中仍舊有些難受。

  作為穿越者,人人平等雖然做不到,但朱誼汐卻想讓整個大明,做到自朕以下,人人平等。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不也是人人平等嗎?

  咦,這怎么與清朝的天下為奴一樣?

  只要所有的臣民都是奴隸,那天下就沒有了奴隸。

  不對,我不要奴隸,我只要天下都是平民。

  “陛下,但凡為奴者,要么是覬覦小利而投獻,亦或者貧困將死而為奴,斷不會有生活如意快活而甘為奴仆的。”

  呂大器的脾氣一如既往地梗直:“既然他們自愿為奴,朝廷何故要干涉?”

  這話噎得皇帝說不出話來,總不可能脫口一句人人平等吧?

  “若是陛下憐憫,可許贖買。”張慎言輕聲道。

  “其本來就可贖買,何故讓朝廷再言語一遍?”朱誼汐無語了。

  “陛下,戶部可沒多少錢財。”趙舒見皇帝眼神不對,連忙道:“開年的預算已經定了,可不能再撥下。”

  “況且天下奴婢數千萬,戶部也沒那么多錢財。”

  “依微臣之見,只須遵從大明律即可。”閻崇信拜下:“非官家、勛貴而蓄奴者,一律罰沒為奴。”

  朱誼汐直接翻起白眼。

  這樣一搞,根本就無法執行。

  幾乎所有的有錢人都會反對。

  大名鼎鼎的偽穿越者王莽,因為兒子打死了一個奴婢,就讓兒子賠命,大公無私的名聲震動天下。

  可是你讓他推行至天下?

  他根本就支持不了十年,一年就能完犢子。

  “為之奈何?”

  皇帝嘆了口氣。

  只要貧富差距還在,這世間就少不了奴隸。

  就像是土地兼并,怎么也制止不了。

  至于把所有的私田變公田,這就像把二十一世紀所以的商品房變公房,但凡有點資產的,誰愿意為別人奮斗?

  合著努力的大半生,給朝廷打工?

  這樣一樣,朱誼汐打了個冷顫,太恐怖了。

  見到皇帝如此的模樣,閻崇信以為其灰心,有些心中不忍,他開口道:“蓄奴雖然制止不了,但可阻礙一二。”

  “哦?”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閻崇信挺起胸膛,心中蕩漾著幾分驕傲,他昂首道:“蓄奴你情我愿,但奴仆也是民戶,無故弒殺,毆打,欺凌等,也應當如同民戶一般。”

  “殺人者死,打人者傷——”呂大器忍不住驚出聲來。

  “沒錯。”閻崇信見到皇帝臉上露出了笑容,立馬就高興起來。

  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博取皇帝歡心,這是他這段時間主要做的事。

  誰讓次輔張慎言年紀大了呢?

  張慎言雖然老而彌堅,但架不住年齡的摧殘,如今他已經七十有六。

  雖然皇帝萬分的不舍,但致仕也就沒幾個月了。

  張慎言一走,他就有極大的可能上位。

  但同時,一旁的呂大器也可能爬上。

  而皇帝因為制衡的原因,更有可能從八部中提拔一位上來,越過他成為次輔,這就讓其急于表現了。

  “大明律規定,無故殺奴罪不過徒一年半,杖七十,而往往主家會尋覓個理由,塞一些金銀給衙門,就免受處罰。”

  閻崇信高聲道:“只要殺人者死罪,我想不會有多少人家會再愿意蓄奴了。”

  大明律對殺人案很嚴厲,致人死亡處斬,傷人未死,絞刑;謀而未動,徒三年,杖一百。

  而且在明朝,“罵人“,也被禁止,稱為“罵詈”罪。

  “罵詈”罪屬于《刑律》篇,八條,輕者賠錢,杖刑,重則判處絞刑。

  而讀書人的特權之一,就是免除“罵詈”,可以隨便的噴人。

  極端一點的,秀才可以罵你,你不能罵秀才。

  所以明朝的廷杖,相較于大明律來說,屬于輕罪,皇帝算是夠仁慈的了。

  罵皇帝在秦漢,就“當死”“棄市”,唐朝,罵皇帝叫指斥乘輿,屬于十惡不赦,也是極大的罪名。

  如果把奴仆當作民人,按照大明律來說,你買一個奴仆過來,打不得,罵不得,一不小心還會成為被告。

  要是碰到一個認真的官員,那就倒霉了。

  奴仆打罵不得,還不得殺,那不是買了個祖宗?

  趙舒、張慎言、呂大器三人心中破口大罵,但臉上卻不顯露出分毫。

  朱誼汐來了興致,聽得罵詈罪時,更是拍手叫好:“甚好,極好,太好。”

  說著,他嘆了口氣:“若是天下官吏,遵從大明律法,哪里還有什么李自成張獻忠的事?”

  “陛下圣明——”閻崇信拱手道:“自嘉靖以來,朝廷法令廢馳,奴仆鮮衣怒馬,商賈滿身羅衣,大明律視若無物。”

  “以至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淪喪,見利忘義,民間不尊道德高上者,而崇富甲一方者。”

  “好了好了好了——”

  見到閻崇信起勁了,朱誼汐連忙制止。

  大明律這玩意,有的地方很好,有的地方不合時宜,他可不想全盤恢復到洪武年間。

  這不現實,也不可能。

  不過,大明律也是該變一變了。

  時過境遷,不變不行啊。

  這要是完全的依法治國,整個天下有錢人,有一個算一個的,都要被關進監獄。

  畢竟聽說在江南,有些人甚至穿黃衣紫衣,由此可見律法廢馳到什么地步。

  “陛下,臣以為,光是律法還不夠。”

  呂大器不服了,他也硬著頭皮說道:“蓄奴者,應該多繳納錢財,如此一來,才能真正的杜絕蓄奴,讓人望之卻步。”

  “好,就這么去辦吧!兩件事一起。”

  朱誼汐面帶欣賞之色:“內閣草擬詔書,擇日頒布天下。”

  閻崇信瞥了一眼呂大器,心中不屑,就這還跟我斗?晚了。

  看著皇帝面帶笑容,閻崇信心中放心了些。

  接下來幾日,閻崇信特立獨行,一改往日附和趙舒的日常,時不時的挑刺,反駁,可謂是一掃內閣的平靜。

  這下,就算是再粗枝大葉的人也明白,內閣要出變故了。

  一些政治敏感的人早就明白,閻崇信爭得是次輔的位置。

  于是,有關系,有門路的,紛紛開始投注。

  有的人去閻府,有的王府。

  其王府,就是戶部尚書王應熊。

  王應熊在四川投靠當時的皇帝,輸送了大量的錢糧兵馬,可謂是勞苦功高。

  在當時可是名義上,文臣官職第一的位置。

  如今從吏部尚書轉到戶部尚書,他的年紀也逐漸高達六十五歲。

  顯然,許多人對其寄予厚望。

  畢竟在資歷上來講,他跟閻崇信不相上下,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更高于其人。

  對此,趙舒則沉默以視,坐看兩人的表演。

  這一日,閻崇信則來拜訪工部尚書朱謀。

  內閣,八部中,朱謀的資歷最深,而且還是宗室出身,之前一直屈居于各部,只是因為年齡的緣故。

  在皇帝登基的時候,他不過三十五歲罷了,而到如今,他也不過四十二歲。

  所以內閣還輪不到他。

  而這也是閻崇信前來求援的原因。

  “你我素來親近。”閻崇信看著釣魚的朱謀,忍不住道:“關系也不淺。”

  “賢弟,你覺得我能上去嗎?”

  “你呀?”朱謀聞言,搖搖頭,嘆道:“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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