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我瞧過了，大姐和二姐那些東西，一看就很值錢，能換不少銅鈿呢。”林耀祖鉚足了心思，要讓林老六知道大丫二丫手里的東西有多貴重。
表情舉止極其夸張，不像個讀書人，倒像是市井中背后說人、添油加醋的長舌者。
說完，林耀祖又一副可憐樣兒，扯了扯自己的衣裳，“阿爺，您看我……我都好久沒穿過新衣裳了，上學堂很丟人的。這不僅關系到我的臉面，更關系到咱家的顏面，您的顏面啊。”
林老六齜著牙趴在床上，原本一動不敢動，可一聽害自己挨打的大丫二丫收到了那樣的好東西，怒氣立馬就上來了，作勢就要起身，氣勢洶洶，
“把她們叫來！我要……哎喲喲喲我的屁股啊！！”但剛一動作，就牽動了屁股上的傷，痛得他又老實地重新趴了回去。
同時眼珠子一顫。
林耀祖當即又想到新的說辭，順勢道，“阿爺，您因為大姐她們挨打，現在身子都沒好，她們難道不更應該換了錢，給您請大夫，為您買點好的補藥嗎？”
話落，林耀祖面上飛快劃過一抹自信。
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就不信最愛面子的阿爺能無動于衷。那些東西是大姑娘送的又怎么樣，在這個家里，做主的到底是阿爺！
丫頭就是丫頭，無根無基，就該安安分分地順從！
林耀祖安心垂首，等待著林老六的發話，一想到馬上就能‘收繳’那些貴物，心情越發雀躍。
因而沒看到床上的林老六正面色發白，渾濁的眼里晃著顯而易見的恐懼。
“唉，算了。”虛弱嘶啞的聲音陡然響起。
林耀祖嘴角笑意一僵，驚愕抬起頭，“阿爺，您說什么？”
他沒聽錯吧？！
“那些東西……既然是大姑娘送給她們的，我就不插手了。”林老六閉上眼睛，稀疏灰眉皺起，有氣無力道。
林耀祖眼珠子幾乎要突出眼眶，不可置信，“阿爺，你的意思是……是放任不管了？！那可都是咱們林家的東西啊！”
“唉……”林老六動了動發麻的手臂，“耀哥兒，你說的話是沒錯，可……”
話要出口，林老六卻又倏地閉上嘴，不想在孫子面前說自己是因為怕了族長。
更不想說剛剛屁股上那陣痛，讓他天靈蓋猛地一涼，想起了族長那時候對他說的話，還有那時候族長看他的眼神……
不像族老們那樣全是怒氣，反而平平靜靜，倒瞧得他心里無端發寒……
他莫名感覺，要是他再壞了族里的事，只怕會帶來他承受不了的后果……
“反正，隨她們去吧。”林老六忍下心里的不甘，一臉肉痛道。
看著那些值錢的物件就在眼前卻不能碰，他也難受，但是……他也實在不敢再打什么主意了。
畢竟老命只有一條啊……
“阿爺……”
“好了，你去溫書吧，不要再想這事兒了。”林老六趴著，抬起手臂揮了揮，僵硬地轉過腦袋，面向里頭，一副不想再多說的模樣。
林耀祖呆站在原地，茫然又震驚。不敢相信……最后居然是這么個結果。直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阿爺居然……屈服了……
現在回過頭，仔細想想，好像……是從大姑娘出現開始，很多地方都在慢慢發生變化。但從沒像此刻給他如此大的沖擊，沖得他頭腦一片空白。
林耀祖呆如木雞地轉身出門，愣愣看向那間自己不久前神氣十足而出的屋子，不禁恍惚，阿爺都這樣了，難道以后……他竟然也要看她們的臉色嗎？
……
“姐！林耀祖回自己屋子了，還是垂頭喪氣的，哈哈！”小丫扒在窗戶縫，愉悅地欣賞林耀祖斗敗公雞一般的背影。
大丫從面前疊放整齊的錦裙上移開視線，淡笑看向妹妹，“他回屋子了，就說明阿爺不會再朝我們要這些東西。既然這次沒要，以后應該也不敢要了。”
好了傷疤才會忘疼。
阿爺被揍才過去幾日，身上的傷正熱乎著呢，肯定不會再蹈覆轍。
可惜了……
“哼，看林耀祖以后還敢在我們面前猖狂！”目送討厭的弟弟‘灰溜溜’回屋，小丫心滿意足地回過身，立即撲向自己的衣匣，眉眼彎彎，臉頰貼著木盒，寶貝地蹭了蹭。
大丫見狀，眸色又添了一分柔和。
“姐，說實話，你讓林耀祖去問阿爺的時候，我真嚇了一跳。”小丫雙臂緊緊環著刻著自己名字的寶貝盒子，有些后怕，“要是阿爺真要搶走大姑娘給我們的東西，我們也沒法兒拒絕。”
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真是見鬼的規矩……
“放心，就算是阿爺要來拿，他也拿不走。”大丫沉著篤定道。
小丫福至心靈，仰頭看她，“姐，你是不是早就想好應對的法子了。”
大丫淺揚唇，柔和垂目，“我們只要說，這不僅是大姑娘送我們的入族禮，更是為我們添一份嫁妝，阿爺也就沒法了。”
“可是……這不是拿大姑娘扯謊嗎？”小丫頓時皺起眉頭，“豈非要傷大姑娘的心……”
“不會。”
“姑娘不會生氣，相反地，她會很高興。”大丫語氣無比堅定。
小丫怔怔直起身，“什么意思……”
大丫垂眸，重新看向手下做工細致的衣裙，目光深邃，“你還記不記得，學堂第一日，夫子對我們說過的話？”
“記得。”小丫毫無遲疑，而后逐字復述，“夫子說，我們念書可以是為了任何人，林氏也好，家人也好，但夫子希望，我們最終是為了……”
聲音忽而一頓。
幾息之后，喃喃悟道，“自己。”
“我們如今用自己所學，守住自己的東西，不就是為了自己嗎？”大丫道。
“至于大姑娘會不會生氣……”大丫指尖微動，眸中的幽深霎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人的、濃厚不見底的、卻又被展露得剛剛好的，仰慕。
以及……興奮。
“大姑娘……能打破祖宗禮法，為我們立女學，使我們入族譜，便不會在意這小小名頭。”
更重要的是，這名頭對大姑娘無害。
傳出去了，只會讓大姑娘的聲望更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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