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又有一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農漢，被帶到常興面前。行過禮后，農漢兩手交握，躬著身子低著頭，只敢愣愣盯著自己鞋尖瞧。
“你叫什么名字？”常興望著他，問道。
農漢忙又躬低了身子，緊張地答，“回……回大人，小人名石頭。”
“可是倉河村人？”
“是。”
“那……清遠國公府，你應該不陌生吧？”常興瞇了瞇眼。
石頭交握著的手瞬間一緊。“回大人，不……不陌生。”
“哦？那就是很熟悉了？”常興搭于椅上的指尖微動。
“不不！”石頭急切抬首，看了常興一眼。馬上意識到不好，又趕緊低下頭，“大人，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小人是說……”
“不必緊張。”常興忽笑一下，“咱家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緊接著又道，“你說，你對國公府不陌生。那便說說，你所知曉的事吧。”
“對了，你來時，應該有人告訴過你，若在咱家面前說假話，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吧？”
想到正被人‘照看’的一雙兒女，石頭瞬間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忙磕頭道，“知……知道。小人絕不敢騙大人！”
“那就好。起來說話吧。”
“……是。”石頭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精神發虛地起身。
接著便說起國公府的事，“回大人，國公府待我們很和善，關心我們糧食收成，還……還給我們活做，讓我們能掙到銀錢。小人如今，就是在國公府干活。”
幾句話，便道完自己對國公府的認知。
“沒有了？”經過方才幾人的話，此時聽到石頭對國公府的贊譽，常興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話語太過籠統，無法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大人，小人知道的……只有這些。”石頭誠惶誠恐地再次跪下。“請大人恕罪。”
“那林家三爺呢？”
“三爺……”石頭恍惚了一瞬。接著便反應過來，“哦，林三爺……小的見過三爺兩次，但也不熟悉。”
“兩次？”常興微睜大雙眼。“仔細說說。”
“是。”石頭俯了下身，說道，“第一次是小人上林府簽工契，那時國公府幾位公子姑娘都在。是他們親自與我們簽契，三爺就坐在一旁看著。”
常興目光一沉，“那他當時……看上去如何？”
“什么……如何？”石頭聽不懂了。
褚言終于憋不住，明著問道，“就是他看上去——是否康健？”
“這個……大人恕罪。時間太久，小人實在記不得了。”生怕貴人覺得自己是在敷衍，又急急補充道，“當時國公府剛到我們村子不久，又是高門大戶，所以小的……著實不敢多看……”
“那第二次呢？”褚言又問道。
“第二次是我們祭拜地神的時候。”
“你們祭拜地神，他又為何會在？”
“回大人，是我們去請的林三爺。”石頭道。
“你方才不是說……”常興猝然出聲。“國公府是高門大戶，你連多看都不敢。為何卻敢去請他？”
石頭舔了舔因緊張而干燥的嘴。“回大人，國公府很是關心我們糧食收成。又特地等我們收完糧食，才雇我們干活，所以……”
“那時候，我們也只是試一試……沒想到林三爺親自來了。”
“所以……”常興緩了口氣。忽然覺得，查問消息竟是一件煎熬的事。“所以這次——你可記得，他身子看上去如何？”
“小人覺得……當時林三爺看上去還好。”石頭道。
“還好？”褚言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就無任何異樣？”
“異樣……”石頭認認真真地回憶了片刻。“不知道這個算不算……小人覺得林三爺當時的臉……很白，特別白。”
聽到此話，褚言方松了口氣。
這才對。
而后望向旁邊，“公公，問到此處，您看還要繼續嗎？”
“不必了。”常興閉目，呼出長長一息。
“那倉河村的其他人呢？可還要查問？”
常興疲憊地按了按眉心，“放他們回去吧。”查問至此，也足夠向陛下交差了。
“好。”聽完石頭的話，褚言也覺心中堵得慌。
撐著病軀，唯二露面于人前……一次為教導家中晚輩，一次是不忍拂了村民善意，甚至不欲村民愧疚……
可恰恰是這種人，傷疾纏身，不得天年。
而且，他一旦倒下，林氏便只余老弱婦孺，無人支撐……
“當年老侯爺得先皇寵信，位尊權重。侯府顯耀，門庭若市。不想最后卻……”
“褚大人，慎言。”常興聲音冷冷響起。
“是，是該慎言。”褚言嘆道。“多謝公公提點。”
常興未再多說，只道：“明日便回京吧。”
……
當夜，縣衙中。
常興解開衣裳欲歇息，不料一個荷包從身上掉落。動作頓了頓，才想起這是林府給的。隨即將荷包拾起，放到一旁。
然轉身時，不知怎么地，腦中忽又想起那農漢說的話。鬼使神差地回身，復拿起荷包。
打開一瞧，果然是疊在一起的數張銀票。數目合適，既不夸張，也不失禮。
看過后，便要將銀票重新塞回荷包。
但常興沒能塞成。
因為他看到，荷包里頭還有一團疊成方塊的紙。
“這是…………藥方？”常興徹底愣住。
且還是三張藥方，其上分別有注‘晨’、‘午’、‘晚’。
剎那間，常興莫名覺得手中的藥方十分燙手。手無意識一松，三紙自指間滑落。
常興卻又立即回神。手忙腳亂地趕在紙張落地之前，將藥方重新撈了回來。
而后翻來覆去地細細查看。
“還好。”
“沒有弄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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