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和煦的陽光為大地帶來了一抹暖意。
柳鐵山坐在后院的長椅上享受著午后的陽光，手里捧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身前的矮幾上，擺著一壺茶一盤點心，茶葉和點心都是兒子柳森這次休假特意錦城捎回來的。
幸福對普通人來說其實很簡單，至少柳鐵山就覺得時下的生活很不錯。如果說還有什么缺憾的話，就是已經成為四級四官的兒子不能時常承歡于膝前，令他含飴弄孫的心愿一時很難實現了。
送兒參軍，這是他當年無奈之下作出的決定。這些年來，雖然被老伴一次次抹著眼淚埋怨，但柳鐵山從不后悔。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惹事生非好勇斗狠幾次差點把自己送進監獄的臭小子，進了部隊后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不僅給家里送回了立功受獎的喜報，還順利地轉了士官留在了部隊。
轉士官這件事，他也是非常支持的。一方面，部隊帶給兒子的改變令他著實感到欣喜，能在部隊里多鍛煉幾年回來，他相信兒子未來的路不會再出現什么偏差。另一方面，士官的收入雖然不高，但至少可以養活自己。兒子從此能自食其力，不再禍害家庭和社會，柳鐵山覺得這已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后來柳森突然打來一個電話，卻讓他的心頓時揪緊了。直到那時，他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是一名特種兵，而且是特種兵中最為神秘最為危險的狙擊手。從那以后，柳鐵山便過上了提心吊膽的日子，甚至一度生出了讓兒子退役的想法。
好在，柳森每月都會打個電話給他報聲平安。從柳森波瀾不驚的閑談中，柳鐵山并沒有感受到影視劇中特種兵所面臨的危險和壓力，也慢慢放下了心。不過，父子倒是很默契沒有將此事告訴柳森的母親，生怕體弱多病的她再為此擔驚受怕。
客廳的門打開了，何月蓉滿面憂色地走了出來。
“老頭子，有點不對勁啊！”她走到院里，朝柳鐵山皺眉說道。
“什么不對勁？”柳鐵山放下手里的茶桌，望向了自己的老伴兒。
“你兒子在房間里收拾了半天，好像要出門。”何月蓉眼中，有掩不住的擔憂。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柳鐵山不以為然地笑道，“孩子難得回來一記，難免要出去和朋友聚下什么的。這小子可不比以前嘍！”
何月蓉搖了搖頭：“事情怕沒那么簡單。他可是把軍裝都穿上了……”
穿上了軍裝？
柳森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陡然一變，像火燒屁股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將書丟在桌上大步朝著客廳里走去。
柳森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軍容，看著鏡子里一身陽剛氣息的年輕士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了罕見的溫暖笑容。
“這么多年了，這身軍裝還沒穿過癮？回家都舍不得脫？”
柳森聞聲回頭，只見父親正站在房門口，冷冷打量著他。
有些事，可不只我一個人忘不掉啊！柳森心中輕嘆了聲。
“去和幾個老同學聚下。有兩個家伙沒見過我穿軍裝的樣子，非要讓我穿這身衣服過去和他們合影留個紀念。”他看了眼父親，下意識地拉了拉軍裝的下擺，解釋道。
“哦？”柳鐵山皺眉，“只是穿給同學看？”
曾經有一個人很喜歡看柳森穿軍裝，可是她給這個家庭和柳森帶來了許多麻煩，他不希望死灰復燃往事重演。
“嗯。”柳森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父親在擔心什么，但這影響不了他的決定。他可以不去見她，可以不再和她有任何牽連，但卻不想失信于另一個人。
“你和她還藕斷絲連著？”柳鐵山語氣冷冽，直截了當地問道。
柳森搖了搖頭，神情有些黯然。縱然父母不反對，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他與她，都如同銀河兩岸的星辰，不可能出現任何交集。
“她是個好女人。”看到兒子的神情，柳鐵山松了口氣，輕嘆了一聲，“但她真的不適合做咱們柳家的媳婦。”
“我知道。”柳森嘴里有些發苦，“所以你和媽的擔心，有些多余了。”
“父母對子女的擔憂，永遠都嫌不夠。”柳鐵山自嘲道，“你已經長大了，按理說我們不該再干涉你的生活。但你捫心自問，除了這件事外，我和你媽什么時候干涉過你？參軍、留隊轉士官、進特戰隊，哪件事我沒依你？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半夜砸我家的窗戶，不希望有人在大門上寫上血淋淋的死字，更不想見你母親夜里偷偷抹眼淚！”
兒子突然回來，他和老伴都很驚喜，但驚喜之余，心里又忍不住擔憂起來，生怕他再掉進那個女人的溫柔鄉里，給自己的前程蒙上陰影不說，說不準還會受到嚴重的傷害。特種兵再牛，離開了軍營也就如龍困淺灘，怎么斗得過那些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地頭蛇？
“我懂。”柳森點頭，雙拳不由地握緊。
柳鐵山走上前，輕輕摸了下兒子的肩章。
“這身軍裝很帥氣，要好好珍惜啊，可不能給部隊丟人！”他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周五放學時分，西陽市大雁區卓然中學門前熱鬧非凡。和孩子分別了一周的父母們，早已圍著校門口翹首以盼，等待著自己孩子的身影出現。
王瑤從停車場里走了出來，朝著校門口走去。一周的忙碌令她身心疲憊，但隨著女兒放學時間的臨近，她的心情漸漸愉悅，腳步也變得輕松了起來。對于一個單親媽媽來說，女兒現在已是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托。
風姿卓越的年輕婦人的出現，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目光。雖然已經是三十出頭，但歲月在王瑤的身上，并沒有留下太深的痕跡，她仍然有著少女般嬌好的容貌和傲人的身材，而且多了一抹惑人心神的成熟風情。
“秋雅，你媽媽真漂亮！站在那兒，自然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嘍！”
“那可不！不過，小月，平日里怎么沒見你夸我啊？我可以完美繼承老媽身上最優秀的基因也！”
“夸你，你不得上天了？再說，你還是幼苗一棵，比你媽媽可差遠了！”
“我正在茁壯成長，將來必定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嘿嘿！”
“哇，那邊還有道風景，更迷人也——”
校園里，兩個穿著校服的女生邊走邊聊，其中一個女生目光落到校門外的某處，突然驚呼了起來。
另一個女生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清秀的臉龐上突然綻放出一朵幸福的花兒。
一個高大威武的男子，穿著一身帥氣的軍裝站在校門外的綠道旁，像山岳一樣巍然屹立。
“柳叔叔來看我了！”小女孩歡呼著，抱著身邊的同伴又蹦又跳。
“你的柳叔叔？”同伴一頭霧水地問道。
目光轉向那個高大的身影，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羨慕：“你媽媽的男朋友嗎？看上去挺配啊！”
“不是。”小女孩輕輕皺了下眉，“這事兒啊，你不懂，一時也跟你說不清楚！”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見我的男神了！拜拜！”說完，小女孩像只歡快的百靈鳥兒一樣飛向了校門。
王瑤站在人群里，呆呆地望著那個刻骨銘心的身影，美麗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街道的對面，隔著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她卻沒有走到他面前的勇氣，反而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像受到驚嚇的刺猬一樣躲進了人群里。
那些美好的回憶，那些痛苦的往事，在他出現的這一刻齊刷刷地涌上了她的心間，讓她沉浸在巨大的痛喜中無力自拔。
忘記，談何容易？
心田上烙下的影子，想要抹去，數年的時光并不夠用。流逝的歲月，對于愛情來說，不是毒藥，而是最好的試金石。至少，這分別的數年，已然證明，她依舊愛著他，愛得那么深沉那么無悔。可是，如果一份愛只能帶給所愛的人傷害，那么放棄才是明智的選擇，遙遙地看著他默默地祝福他，這何嘗不是愛的一種方式呢？
女兒已經跑出了校門，小臉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她的目光一直盯著那個身影，眼里有掩不住的幸福和喜悅。
“丫頭，你的心愿終于實現了！”王瑤看著漸近的兩人，心中既欣慰，也傷感。
她為女兒開心，因為他終于如約前來看她了。但是，這一次的相見，也許就是再見了。在女兒心愿實現的今天，她與柳森之間最后一絲聯系，或許也將從此中斷。
想到這里，王瑤心痛莫名，痛得她無法呼吸，美麗的臉龐異常蒼白。
而街道對面，小女孩已經投進了那個男人的懷里，被他一把抱了起來正飛快地轉著圈。
兩個人笑聲，溫柔了整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