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她這話什么意思,什么你和大王一夜春宵?你真與他有過男女之事了嗎?”
面對母親這樣的質問,她眼角的那滴淚,差一點便要滑落了,但她卻狠狠地咽下,佯作輕松往那庭中芳菲一看,乘機又轉了轉眼珠,回頭來笑。
“姐姐哪里的話,茹妹妹因婚事變的有些瘋癲,才說著胡話,這段時間都是如此,不信便問了莫櫻姊姊!”
她朝母親身后的莫櫻一笑,莫櫻便立刻斂著面答:“是啊!大娘子,三姑娘最近,最近是有些失心瘋的樣子,經常在院里吵鬧。”
恭人靜搖過頭去瞧了瞧莫櫻的神情,又問一句:“果真?”
“姐姐多慮了,女兒怎會做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我乃大家閨秀,不會如此輕浮。”
“好罷!你幼讀詩書,識女德,知《女訓》,因當懂得其中道理,”
“是,姐姐!”
恭人又拿起手旁那本《世說》,正好又翻到了惑溺那篇,淺笑一下道:“這書,我在做閨秀時也讀過,最喜便是惑溺一篇,幼時讀來荀奉倩愛妻如命,在妻病熱時,每每出中庭躺在雪里自取冷,回屋親自圍妻熨之,”
“我那時便想,為何要親自熨之,何不直接拿冰水敷之以退熱,這樣做豈不癡傻,后來嫁人才明白,此乃常人難做之事,人情之所鐘,也就方寸大亂了。”
清雅答道:“我其實也懂其中意思,他于妻子逝世之后言道‘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并非只能瞧了表面意思!”
“你聰明,也懂其中含義,若是他妻子以色侍人,而毫無德行他便不會如此愛她了。這篇章節便是勸人莫要沉迷情愛和女色,可人世間又有幾人做到呢!”
清雅望著她那樣仰天長嘆的姿態,似是對過去年華的追憶,便試探性問了句:“姐姐,您與爹爹是相愛而婚還是媒妁之言啊?”
恭人未曾回答,將頭又搖過來瞧了愛女那雙真誠的眸子,冷冷的嗤笑了下,又答:“我……那時,不懂愛,稀里糊涂的,十七八歲便嫁了過來,嫁來為二娘子,身帶郡君誥命,那時你爹爹已然三十了!”
“既為誥命,為何爹爹待姐姐如此?您生產他不聞不問,這些年又是時常冷落您?”
“許多事,你不便知曉,往后自然會得答案……”
她望向庭外,漸起了涼風,嗖嗖的刮著吹開她身上的紗衣。
“清雅,下個月,你便要成婚了,我也有些東西要給你,抽空我便再喚了你吧!我現在去瞧瞧獻可。”
她站起身來將那本《世說》輕置于她掌間道:“古書為鑒而已,堅持內心,不悔當初便可。”
又是一番慈笑在她唇角勾起,她掖身灑脫離去,由著莫櫻攙扶著走置廊間。
清雅便就兩手端著那書,望著一裾紺裙消失在眼前,再搖頭過來時,母親已然走遠,那樣纖細若柳的身姿迎著面來的秋風,柔弱的邁著小步踽踽獨行,便好似風大一點就能將柳腰摧折了去,她便望著母親遠去的背影,不由得鼻子一酸,一眶熱淚在眼。
“姐姐年少時,絕對是個絕世美人!”她自言自語后回了屋內。
一連數十日,清雅都未曾出過暖閣,唯有在靜心刺繡或練字之時聽了翠荷說了些家門親戚的趣事,岐王再未來尋過她,也沒有那張張花箋相遞,雍王忙著籌備婚禮也來的少,一時間,日子過的輕松又快,一晃便就十月了。
北國寒冷,十月即飛雪,李家上下因著她的喜事沾福,李石便令人為全府奴仆每人添置了新棉衣,還打了不少賞錢下去。這日外頭在飄著小雪,清雅于桌案前默臨一幅《天王送子圖》,一邊取筆勾線,一邊攏著披風上的絨毛,再時不時于一旁的爐上暖手。
翠荷剛領了賞錢和新衣回來,邁著飛步小哼著曲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疊淺藍夾粉色祥紋的袍裙,旁邊還置了兩方玉鐲與銀錠。
清雅半抬著頭瞥了一眼抿嘴笑著:“去領賞了?這衣裳樣子倒是好看的很!與你氣質相符。”
她將筆提起,橫捏在手中,望著那幅圖。
“姑娘打趣了,主君說我如今是新夫人的媵婢,必要穿的體面點,不能叫別個說了我李家不體面。”
她輕哼一聲:“哼!體面,他為了他的體面,做了多少努力啊!”
翠荷將手中賞物端了回去,不一會便又回了在一旁為她研墨:“姑娘,奴兒聽說大王有子了!”
清雅頓了下筆道:“有便有唄,他妻妾成群,自然兒女圍膝,見怪不怪罷!”
“是兩位大王都有了!”翠荷再補充一句。
她聽才停下了手,將手中筆輕擱于筆擱上,斂著小鬟坐于身旁的小墩子上對著碳火烘手。
“你便說吧!”她隨意問了句。
“前日,我是聽了岐國府的小廝兒說的,遠在中京的晉國夫人已孕,四個月左右!岐王知曉后,甚喜。”
“嗯!”她輕答著話,口中卻漸起了酸澀。
她深吸氣一口,又道:“他多寵噠氏啊!第二胎了,還有呢?不是說兩王嗎?”
“徐國娘子已孕,兩月有余!”
“我還當是仆散氏呢!嚇我一跳,”她抿著嘴一笑。
“涼國娘子也有了!”翠荷再說。
她揚起頭來,望著桌案金闌外的飛雪,顧自搖頭走過去:“哼,哼哼哼,那還真是喜事一樁,這十月份是個吉月啊!”
“十日之后,便是姑娘嫁日,奴兒也借了這份子喜氣祝姑娘婚后早日得子,姑娘長了一副福相,像是個多子多福的人!”,翠荷前去為她披上披風。
“我不會有,我也不想與他有,孩子,是和心愛之人有的……”
“姑娘又是滿嘴荒唐言!”翠荷系好她的衣帶。
“你不懂罷了!好了,我前去瞧了姐姐,你替我去檢查了獻兒練字,讓他練完之后歇息會兒,”
“是!”
她極速攏了披風,去床邊拿了一只絨毛袖籠,便掀了簾而出,走的干脆。
既出暖閣,便是瑟瑟的寒風迎面而上,吹的她兩頰燥紅,再瞧了昔日的滿園芳菲皆已寥落,水榭旁的廖花葦葉,小池內翠荇香菱,在這時節已然繽紛皆落,只舉枯枝獨立塘間。
不見錦鯉游魚戲水來回,只剩了空深的池水,她深呼一口氣向前,片刻便來了微瀾苑主房,卻簾而望,恭人在繡床邊邊繡著一幅《石榴萬子圖》。
“姐姐,您說要尋我的,如今,我自個來了!”
恭人扶著身子站起來:“這幾日足不出戶繡花,差點將此事忘了。”
她將女兒拉在明窗下的圍子榻上坐,屏退左右自妝臺抽屜中取了把鑰匙,自衣櫥中拿取了一只紅木匣子,置于桌案子上,打開那匣,一疊疊的契紙放于其中。
她摸著那匣子的櫝角道:“雅兒,你再過幾日便要出嫁了,這里面是些宅戶田地的契紙,我便給你了!”
她將匣子往她面前一推。
“姐姐,不必如此,爹爹已備了豐厚的陪嫁,已不需再要了!”清雅連忙搖手再將匣子推回。
“你爹爹備了豐厚的陪嫁是因大王下的聘禮多,下的乃是親王妃的分量,你爹爹自然不能失了體面,但這些,是我獨留給我愛女的,不算作陪嫁,是為了你往后受了什么委屈欺負,有個落腳的點,”
她再將那匣子打開,望著那張張已泛黃的契紙,又忍不住以手撫之,靜思許久。
“這里頭,有你外祖母那時自完顏家帶來的嫁妝,豐厚的很,我弟兄多,唯有一姊早逝,家中便只剩我一女,我嫁過來時,你外祖母已逝近十年,你外祖便將她嫁妝悉數都給了我,”
“姐姐,你的嫁妝如此貴重,乃是外祖母留下的,姐姐便自個留著吧!”
“我留著做什么,喂了老鼠了。這里頭,連著我與你祖母的嫁妝一起,說著置個像李家這樣的大家業,那也不足為驚!太祖給了你祖母豐厚的嫁妝,”她拍拍那匣子的木蓋。
“姐姐!”她忽而淚目。
“怎的了,要大喜了怎這樣傷心來著?”
她又是兩個指間輕沾著那眼角的點點淚花道:“我舍不得姐姐!我總覺著,我還未懂事,便要離開母親嫁人了,都來不及與您多生活些日子。”
恭人走到她身邊坐下,將她額前的點點流蘇撥了下,握其手道:“待在李家,是折磨,你爹爹定會白般尋事,還不如嫁了出去,快活的過日子。”
“嗯?”她再瞧了她那紅紅的眼眶。
“這十幾年,你受了不少苦,什么板子鞭子,什么凍罰禁食禁足你都嘗遍了,卻不曾想過,你未曾因此消沉,而是愈發的堅韌隱忍,倒真是難得,像個大家風范的姑娘。”
她將她摟在懷里,她瞧了清雅眼貼著她那錦裙啜泣,便輕撫著她那烏發,一股熱流涌上心頭。
“我烏古論氏教出的女兒,才貌雙全,德行俱佳,多少公子哥想聯了喜,必不會像某些女子,只會撒嬌發嗲,動不動便似個井市罵街婦一般毫無教養,”
再聽了她啜泣的更厲害便道:“清雅,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持重端莊。往后你便是皇家的人兒了,定要記住,皇家人媵妾眾多,免不了獨守空房,莫要爭寵驕橫,有些事情勉強不來便做好令自己開心的事。”
她輕輕點著頭。
“這一走,便是更深的重門朱恒,有時我雖說大王偏疼你,但你也要記住,愛是有期的,若哪日失了那份感情,你也定不要哭泣,人世間萬物百態遠比愛情來的美麗!”
她叮囑著清雅,她也便抬起頭來將那匣子端了起來,在手中仔細端詳著,望著那陳舊的盒樣子里,躺著的一疊疊泛黃的契紙,上面的油墨有些模糊,但還是可以看清楚寫的什么。
這份沉甸甸的愛,她收下了,是這十幾年來母親為她打算了。再抬頭望母親,近日的月子難熬,她越發清瘦了些,兩鬢角爬上了點點白霜,那溫婉的雙眼邊亦是爬上了淺淺的皺紋,再多的便是她垂下的紅淚。
今日,已是深秋時節雪菲菲,離她的婚期,便只有幾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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