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少君騎海上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愛咬人的壞貓
  “不必再去找他況淮序了,除非你想讓母親死在你面前!”

  昭音公主陡然一聲厲喝道,越無咎嚇得臉色一白:“不!”

  日頭徹底落下,最后一絲暖意也在佛塔上消散無蹤,施宣鈴望著滿臉淚痕的昭音公主,仿佛也感同身受般,觸摸到了她心中那莫大的哀傷與痛楚。

  “阿越,你聽母親的話,你知道嗎?雖然你不怎么來母親的夢中,但母親卻一直都會夢到你父親,有時候是他年輕時瀟灑不羈的模樣,有時候又是他成為越侯爺,征戰四方,神勇蓋世的英姿……可不管是什么時候的他,母親都在夢中抓不住他,他身上像籠著一團霧,瞧也瞧不清,靠也靠不近,只留母親一人在夢里苦苦追尋,痛徹心扉……”

  蘭豫白曾與寧玖娘一同上過佛塔,他送給了昭音公主的一種名喚‘如煙’的香料,囑咐昭音公主睡前焚香助眠,昭音公主用過之后,果然能夠沉沉入睡,墜入夢鄉,還能一次次見到越侯爺的虛影。

  可昭音公主又怎會知道,在她夜夜淪陷于夢境之時,她身上的生機也一點點被抽離出去,用不了多久,她或許就能與越侯爺在夢中團聚,永不分離了……

  如煙如煙,往事如煙不可追,若非要抓住那些虛無的前塵舊夢,沉溺其中,便終將不可自拔,永遠也醒不過來。

  蘭豫白要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令昭音公主墜在如煙往事中,徹底死在他為她編織的夢境幻象里。

  “我在夢中苦苦尋覓,只盼能夠留住他一眼,就一眼,可我連夢里都再也握不住他的手,更遑論在這絕望的現實中呢……”

  世間之痛莫過一者生,一者死,天人永隔,不復相見,提到“亡夫”的昭音公主不禁又是潸然淚下,她望著越無咎道:

  “阿越,伱明白了嗎?母親再也做不到的事情,如今你正緊緊握在手中,你比母親要幸運,放下執念吧。”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珍惜眼前人,你想走的那條路太累了,布滿荊棘,繼續走下去只會讓你遍體鱗傷,萬劫不復,越家兒郎如今只剩你一個了,別做傻事,好好活下去。”

  昭音公主抬手慢慢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淚水,她深吸口氣,挺直著瘦削的背脊,蒼白的一張臉上卻顯露出了況氏皇族的威儀氣度,令人難以對著她說出一個“不”字。

  “記住母親今日同你說的這番話,阿越吾兒,除夕之后,你就帶著你妻子回到云洲島去吧,再也不要踏足皇城一步了。”

  “母親,我……”

  越無咎喉頭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卻終究只是一撩衣擺跪在地上,最后重重地向昭音公主磕了幾個頭。

  “待到除夕之夜,不孝兒再攜妻子來這佛塔之上看望母親,與母親共迎新歲。”

  一輪彎彎明月慢慢爬上了佛塔,施宣鈴與昭音公主做了最后的道別,卻是一步三回頭,不舍又不忍。

  昭音公主坐在佛像下,只對著她輕輕點頭,淚眼含笑,那一瞬,佛像下似有無數金蓮綻放,是送別,亦是祝福。

  塔上的夜風凜冽而孤寂,吹得越無咎長發飛揚,來時滿心歡喜,離去時卻是失魂落魄,在這天地間茫茫然,不辨方向,不知前路。

  他腳步踉蹌間,猶如一具行尸走肉,就在即將摔倒之際,一只柔軟纖細的手卻將他緊緊握住,鈴鐺聲在耳邊響起,一股暖意隨之而來,為他驅趕著這無邊清寒。

  他身子無力向她傾斜,頭一栽,埋進了她的脖頸間。

  “阿越,累了就歇一歇,不要緊的,我在這陪著你,好不好?”

  少女的兩只手緊緊擁著他,他閉上了眼眸,一語未發,她卻笑了笑,只用纖長的手指插入他的發絲間,以手做梳,為他溫柔地理順著一頭烏發。

  兩顆心就這樣在月下相互貼著,感受著彼此的心跳聲,誰也沒有說話,時光仿佛都靜止了一般,直到越無咎忽然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施宣鈴才輕輕問道:

  “阿越,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前方的路好像迷霧重重,怎么也看不清,我不知道該走哪一邊,是繼續揚劍,還是聽我娘的……”

  從來英氣銳利,一往無前的少年,頭一回像是置身于茫茫荒野中,舉頭望向周遭八方,卻找不到一條明晰的路。

  他是如此迷茫,又是如此混沌,母親說的每一句話都在他心頭回蕩著,他像被困在了一座無形的囚籠中,正想著該如何出去時,一道清脆的鈴鐺聲卻又將他游走的魂魄拉了回來。

  月光之下,少女捧起他的臉,那雙清淺的茶色眼眸定定望著他,竟奇異般地將他躁動不安的一顆心安撫下來。

  她說:“阿越,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道長虹貫日嗎?雨過天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生命里的那道長虹貫日,有朝一日,也一定會出現的,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揚劍也好,放下也罷,我都會陪在你身邊,陪你一同走下去……”

  越無咎呼吸微顫,久久注視著眼前那張清雋靈秀的面容,他眸色漸深,正要湊近她雙唇時,她卻忽然張開雙臂后退了兩步,飛揚的長發撩過他的指尖——

  “路就在腳下,想去哪就去哪,你瞧,我往這邊走兩步也可以,退回來向右邊行進也未嘗不可,就像吹過這座佛塔的夜風一樣,沒什么能束縛住我,人生苦短,隨心而動,不必自尋煩惱,回過頭看,晴天也好,雨天也罷,海船早已駛過萬重浪,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的,對不對?”

  月光將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她衣袂飄然,淺笑倩兮地站在夜風中,靈氣四溢間,像一幅染著月華光芒,熠熠生輝的仙畫般。

  越無咎在這一瞬間竟猶如穿過狹窄石縫,豁然開朗般,他望著月下的施宣鈴,仿佛對他這位“小妻子”又有了一層新的認知般。

  她當真猶如山間那縷無拘無束的清風,看似不諳世事,卻是參破世事,渾然天成的一份豁達心性,剔透得不像這凡塵中人。

  越無咎一顆心忽然就跳得厲害,他望著眼前的月中仙,她張開雙臂站在風里,長發飛揚,他猶如被蠱惑了一般,再按捺不住地走向她。

  鈴鐺搖晃,茶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一張俊逸的少年面孔,施宣鈴正感受著夜風的舒爽,對少年眼中的那份情動毫無所察,她笑盈盈地正準備邁開步子,像兒時在青黎大山中一般,踩著自己的影子玩兒。

  卻沒想到,手腕竟被人陡然扣住,她回過頭,還不及反應時,已被少年一把拽入了懷中,天旋地轉間,他攬過她的腰,欺身朝她雙唇而來,她下意識地驚呼了聲:

  “呀,你這小壞貓又要咬人了,我會疼的,你輕……”

  后面那幾個字卻再也沒法說出來了,因為她已被他“咬”住了唇,掙脫不得。

  少年長驅直入,輾轉攻占,鈴鐺搖晃得越來越激烈,施宣鈴幾乎都快呼吸不過來了。

  月光之下,溫熱的氣息交纏著,不知過了多久,越無咎才意猶未盡地松開了手,而施宣鈴早已是氣喘吁吁。

  她一雙唇水光瀲滟,在月下被映得閃閃發亮,看得人又是心癢難耐,越無咎眸色深重,卻按捺住呼吸,只是啞著嗓音問了一句:

  “疼嗎?”

  施宣鈴還有些暈乎乎的,鴉羽般的長睫微微垂下,迷糊道:“好像,好像沒有第一回疼了……就是酥酥麻麻的,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

  她雙頰染著薄紅,目光迷蒙,這副樣子叫越無咎都發出了一聲低笑,他抵住她額頭,呢喃著道:

  “小貓咬人不疼吧,我說過,我是個好學生,沒什么能難住我……”

  他一只手攬著她的腰,一只手又揉上了她的唇瓣,壓低了聲音,連哄帶騙般,一點點湊近她:

  “哪怕沒人教過我,我也能‘自學成才’,你若是不信就再來幾次?我保準不僅不疼,還會別有妙趣……”

  那喑啞的少年聲音仿佛帶著蠱惑,令人不知不覺就沉醉其間,月光搖曳,施宣鈴像被少年帶著坐上了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地在湖面上越蕩越遠……

  小壞貓的確咬人不疼了,卻讓人雙腿無力,身子也軟綿綿的,站也站不住,只能靠在他肩頭。

  月下,施宣鈴倚靠在越無咎懷中,忽然望著天邊道:“阿越,其實,我也想我阿娘了……”

  今日她陪著越無咎登上佛塔,見到了他的母親昭音公主,他們母子情深,無比打動著她的內心,卻也叫她思念起了自己的娘親。

  越無咎聽出了施宣鈴嘆聲中的那份思念之情,他眸光一轉,不知想到了什么般,忽道:“那我們就去見她,明日就去,好不好?”

  “去,去見她?”施宣鈴抬起頭,有些意外地望向越無咎,“你是說……”

  “你娘的陵墓是否安置在施家陵園里?”越無咎卻是神色認真,握住了施宣鈴的手,定定道:“我明日就陪你去一趟墓前,祭拜你娘,給你娘燒一些東西下去,也讓你同她說說話,可好?”

  “我,我阿娘的確被葬在了施家陵園里,可我爹從不許我踏足,大夫人說是不合規矩,雖然我也不知曉是什么規矩,反正每年清明時,施家其他人都會去陵園里祭拜先祖親人,唯獨我被關在閣樓里,哪也不許去……”

  憶起往事,施宣鈴神情一時恍惚起來,她看著頭頂那輪皎皎明月,喃喃著:

  “只有我阿娘祭日那天,我爹才會到閣樓上來找我,卻也不會帶我去我阿娘的墳前祭拜,而是領著我出城,尋一處湖邊,對著東邊的方向,在那里燒些紙錢給我阿娘,還會剪下我一縷頭發,放入湖中順水漂走,說會漂到我阿娘那里去……”

  蝶族人如果離去,尸身會置于一葉小舟上,從頭到腳鋪滿鮮花,隨著河流漂入谷底,魂歸大山。

  “我爹說知道蝶族的習俗,所以讓我也這般祭拜我阿娘,他說我阿娘會收到我的心意,但我還是很遺憾沒能去我阿娘墳前親自祭拜,每年她祭日的前一天晚上,我都會縮在被中偷偷地哭……”

  “尤其剛來施府那兩年,我太想我阿娘了,卻只能去湖邊對著虛空祭拜,看著流水把我一縷頭發帶走,在心里悄悄告訴我阿娘,我又長高了,她留下來的醫書我又看完了好多本,我做的花蜜糖也越來越清甜了,雖然施家的人都不愛吃,可我自己卻喜歡得不得了,想她的時候就會吃上一顆,含在嘴里甜絲絲的,就像她從前做給我吃的糖一樣……”

  “我還有好多好多話都想同我阿娘說,可我甚至連踏入施家陵園,去她墳前祭拜的資格都沒有……”

  那些年冷冷清清的祭日里,一個失去母親的小姑娘,只能對著湖水默默流淚,思念的同時,也更加深了她想回到青黎大山,回到族人身邊的念頭。

  只因待在施府的她,不過是被困在閣樓里那道孤零零的影子,看似認祖歸宗有了家,卻反倒孑然一人,成了天地間最孤寂的一道游魂,連再見一眼母親的資格都沒有。

  “憑什么,施家憑什么如此對你?”

  越無咎在月下咬牙恨聲道,他緊緊握住施宣鈴的手,聽了她幼時的那些經歷后,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幾乎想也未想道:

  “什么狗屁規矩,施家不讓你進陵園,我帶你去,我們明日就去你娘墳前祭拜她,把你這些年想對她說的話全都告訴她!”

  “讓她知道你如今不再是伶仃一人,你有夫君、有摯友、有新家,誰也不能再欺負你了,你做的花蜜糖自有人愛吃,你在這世上過得并不可憐,施家沒有困住你,你仍是青黎大山里那個快活的小鈴鐺,是穿過海上那道最自由的風……”

  少年動情的字字句句回蕩在月下,也重重敲擊在了施宣鈴心扉上,她雙眸水霧彌漫,茶色的瞳孔里映出了那張俊秀的面孔,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揚起唇角,語氣是那樣堅定,也是那樣溫柔:

  “你還學會了很多本事,救了很多人,你比施家任何人都要強,我會告訴你娘,她的小鈴鐺長大了,長成了天底下最最好的姑娘,誰能娶到她實是十輩子修來的福氣!”

  “而很巧,這份福氣,降臨在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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