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少君騎海上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師姐,別來無恙
  宛夫人是被一陣簫聲驚醒的。

  彼時盛宴結束,歌舞停歇,青林苑中已是夜闌人靜,只有冬日里呼嘯的風聲拍打著窗欞。

  宛夫人起初疑心自己是在夢中,可當她睜開眼眸,在黑暗中細細辨認時,她臉色陡然一變——

  她聽出來了,她分明聽出來了,那不是尋常的簫聲,而是蝶族特有的一種鳳吟簫,以鳳吟青竹加古法特制而成,那簫聲清清淺淺,婉轉縈繞,猶如青黎大山中漫天飛舞的千黎鳥鳴叫之音,故與尋常的簫聲截然不同,若非蝶族中人,恐怕根本聽不出這奇特的音律,只以為是天地間的鳥啼之聲。

  但宛夫人卻一聽就了然于心,哪怕她已離開青黎大山那么多年,她也對這鳳吟簫聲再熟悉不過!

  當下她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鐘離羨,咬了咬唇,卻不再遲疑,輕手輕腳地越過了他,裹上了一件厚實的雪貂披風,便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她在黑暗中循著那鳳吟簫聲一路找去,眼前隱隱又浮現出了那張詭異的山鬼面具,還有那雙邪氣四溢的眼眸,冬日凜冽的夜風迎面拂來,她一顆心也越跳越快,仿佛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

  終于,她循著那縹縹緲緲的簫聲來到了青林苑的東邊,那里有一處湖心小筑,還是鐘離羨在許多年前特意為她所建造的,她這些年卻因為曾經那份解不開的心結,鮮少踏足這處湖心小筑。

  可今夜她卻被簫聲引來,一步步踏上石階,緩步靠近月下那座靜寂的亭臺。

  越是靠近,那神秘的簫聲也越發清晰,她終于聽明白了這鳳吟簫聲所奏的曲子,竟是族中自先祖手中就流傳下來的古老一曲——

  《剎那芳華曲》,紅顏彈指老,朝如青絲暮成雪,天地悠悠,嘆不盡滄海桑田,浮世變遷,再回首,前塵往事盡休矣,仙人玉露,宮闕樓臺,繁華散盡,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蝶族人本就能歌善舞,先祖流傳下來的這份樂譜更是哀婉傷情,道盡了世事滄桑變幻,聽著只令人滿心惆悵,潸然淚下。

  宛夫人只身在月光下,聽著湖心小筑中傳來的那段婉轉悵然的曲調,眸中早有淚光泛起,她顫抖著一只手,緩緩掀開了亭中飛揚的白紗,只見到了一道黑衣俊挺的背影。

  男子轉過頭來,赫然露出一張詭異的山鬼面具,宛夫人呼吸一顫。

  果然,正如她所料,這吹奏出鳳吟簫音的人,正是今夜高臺之上在鑼鼓樂下表演著儺舞,那個令她挪不開目光,總覺有種莫名熟悉感的領舞者。

  然這湖心小筑中還不止他一人,他身后還站著數個同樣穿著黑衣的神秘人,個個也皆是戴著面具,齊刷刷地望向月下尋來的宛夫人。

  宛夫人裹緊了身上的雪貂披風,極力按捺住內心激動翻騰的情緒,注視著亭中的一眾人,尤其是當先的那位“山鬼”男子。

  盡管心中已有了一個答案,可她卻仍是忍不住低聲問道:“你們是何方來客?扮成儺舞戲班的人,混入我青林苑,有何目的?”

  那張山鬼面具后的眼睛似乎笑了起來,對著宛夫人微微一歪頭,沒有回答,仿佛答案不言而喻。

  于是宛夫人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她到底難以自持,顫著聲音說出了那句:“你們,你們可是來自……青黎大山?”

  呼嘯的夜風掠過這座清寒的湖心小筑,白紗拂動間,那“山鬼”男子聽了宛夫人的話,依然一動未動,只是忽然發出了一聲輕笑,面具后的那雙眼眸陡然寒光一射——

  他伸手將臉上的面具一摘,終是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那果真是一張俊逸至極的面孔,瞧不出具體年齡,一雙狹長的眼眸微微上挑,明明帶著笑意,卻只讓人覺得邪氣四溢,恣意萬分,自有一股直逼人心的氣質。

  宛夫人在看清那張俊逸邪氣面孔的一剎那,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她胸膛起伏間,眸中淚光閃爍,再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左崇,左崇師弟,你是左崇師弟對不對?”

  無數畫面閃過腦海之中,遙遠的青黎大山里,那個總愛跟在她身后頑劣作惡的小男孩,一晃眼竟也長成了挺拔如竹,獨當一面的巍巍男兒。

  只是那雙總帶著些邪氣的笑眼依然未變,同她記憶中的樣子重疊了起來。

  “難為師姐還記得我這位小師弟了。”

  那張俊邪的面孔在月下幽幽一笑,將摘下的那張山鬼面具在手中輕巧一轉,隨意地往前一拋,正落在了宛夫人的腳邊。

  “林綰師姐,經年未見,別來無恙。”

  那是一把極其清逸動聽的男子嗓音,配上那張無比邪氣的面容,仿佛就像一個無惡不作的頑童般,竟還帶了幾分天真明媚的殘忍殺意。

  是了,正是這副邪氣不羈的模樣,這份再難在世間找出第二人的獨特氣質,宛夫人淚盈于睫,翻騰的情緒愈發難以自控,她聲音顫得幾乎不成樣子:

  “是你,當真是你,難怪我看儺舞時,總覺得山鬼面具下的那雙眼睛為何那么熟悉,左崇師弟,沒想到這么多年后,我還能再次見到伱,是師父……是他老人家讓你們來找我的嗎?”

  左崇師弟,是她師父,也就是族長岐淵收過性情最古怪,最野性難馴,卻也是天賦最高的一位弟子,他天縱奇才,小小年紀時,制毒本領已是一流,還總愛用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捉弄同門的師兄姐們。

  其中他捉弄得最多的人,便是宛夫人了,不,確切來說,應當是那時還在青黎大山中的“林綰師姐”。

  彼時他們見面就要打架,你給我下毒,我拿弓弩射你,誰也不服誰,鬧得不可開交,常常還會折騰到師父那里去,可打歸打,鬧歸鬧,一番嬉笑怒罵無不可,純粹無比的師姐弟情誼卻是真真切切的。

  如今左崇師弟乍然出現在這里,宛夫人第一反應就是師父派他出來尋她,然而她卻猜錯了。

  那張俊邪的臉微微一勾唇,直視著她的眼眸,意味深長地一字一句道:

  “不,林綰師姐,我們是奉命前來,懲戒族中叛徒,再將那對消失多年的神弓圣物帶回青黎大山的。”

  猶如重錘敲擊心間,在聽到“族中叛徒”那四個字時,宛夫人呼吸一窒,身子明顯地晃了晃,一張臉更是煞白如雪。

  然而她面前的左崇師弟卻仍在不緊不慢,輕輕渺渺地揭露著她的“罪狀”,往她的心尖上扎著一把把鋒利的刀子。

  “林綰師姐,你當年攜族中一對神弓毫無預兆地消失無蹤,在外叛逃多年,杳無音訊,族里不知派了多少批鷹探四處搜尋你的蹤跡,可卻是多年未果,恐怕任誰也想不到,你居然是遠赴海上,躲在了這座云洲島上,還嫁給了鐘離島主為妻——”

  說到這,左崇頓了頓,唇邊那抹笑意愈發譏諷了,他故意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道:

  “如今久別重逢,我這個小師弟,是否要識時務地改口,尊稱師姐一句‘島主夫人’了?”

  “不,不是你們想的這樣,我其實……”

  宛夫人臉色慘白,心如刀割,搖著頭正欲解釋時,左崇卻又在夜風中冷冷一笑,截斷了她的話頭:

  “我實在好奇,林綰師姐,你是師父一手撫養長大,族人們選定的護族神女,卻做了我奉氏一族的罪人,還嫁給了與我族不共戴天的宿世仇敵,如今居然還有臉在師弟我面前,提到師父他老人家嗎?”

  他說著,從懷中摸出一物,徑直拋在了宛夫人的腳邊,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你好好瞧瞧這是什么罷,此行出發前,師父將這玩意兒塞給了我,讓我務必帶給你,他讓我見了你的面,一定要問你一句,為何當初要攜一對神弓圣物叛逃出山,拋下一切,背叛我族?就為了一個鐘離家的狗屁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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