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甚獨 > 第379章 ..
  沒有兄弟幫忙,因為極度驚恐后四肢僵硬的十四掙扎了許久才從雪堆里爬出來。

  雪外面的世界,一地狼藉。

  十四下意識的轉了一圈兒,沒看見地上有血跡,只有他的兄弟被拖走后,留下的長長一條痕跡最顯眼,直通吃人的黑暗。

  打著擺子,十四想:我不想死。我去哪能活?

  回駐地?大安會像處理其他“廢物”那樣處理掉他。

  回費縣?即便是對屬下很放縱的畢九也不會放過臨陣脫逃的他。

  繼續執行任務?然后被抓住,被嚴刑拷打,或者“一不小心”隨意的把他清理掉?

  茫然的站在兄弟被拖走的痕跡前,直至胯下冰凍刺骨,穿得并不比移民厚實多少,頂多能吃飽飯的十四拍掉下腹處的碎冰碴,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顧氏親兵的大部隊的方向,繼續追蹤而去。

  他沒有別的選擇。

  從七八歲的時候被畢九選中,領了十四這個名字之后,他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如今這個世道,行走于人世間的成年人,若想茍活,也只能順著上位人的命令,奔向未知的黑暗。

  無論這條路讓人如何痛苦、驚懼……,最終也只能獨自吞咽。

  十四如此。

  帶著手下小心侵入顧氏農莊探查的畢九如此。

  在這冰雪地獄一樣的城外,只剩一條賤命卻還要被多方算計、驅使的移民,更是如此。

  此世間,恐怕只有對世道的無情完全懵懂無知的嬰孩,才會只因被熟悉的胸懷環繞,就能得到好似無窮無盡的安生。

  喝了一整碗稀糊糊的阿磚被他的阿娘靜月抱在懷里,頭上蒙著三層柔軟的里衣,幾乎一點風雪也受不到不說,還因靜月不停走動而搖晃的臂彎,睡得特別香甜。

  懷中襁褓重如千鈞,靜月體力早已告罄,僅靠最后一絲“為母”的本能支撐她跟上范泰的步伐。

  范泰身前身后都是他命根子一樣的竹簡,沉甸甸的限制著他掙命的喘息。

  唯一認路的阿善打頭破開無痕的雪原,四郎、三郎和四娘跟在最后,全靠范泰家搭“小帳篷”的衣袍裹住腿腳才能挨到此處。

  因為體力不支,三郎數次掉隊,倘不是走在最后的四娘死命抽他,他早就放棄了。

  “我不行了……”三郎再次倒在雪地上,“就讓我死這兒吧,我不行了……嗚嗚……”

  四娘其實也不比他強多少,揚起早就凍紫了的小手要抽他,打頭的阿善突然低喝道:“看!那就是馬場了!”

  眾人朝他指著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片影影綽綽的屋頂此起彼伏,即將隱入暗夜的深處還有粼粼火光。

  “好多……好多屋子啊!”站直身子,四娘放眼望去,頂著厚厚積雪的屋頂,好似仙山,無邊無沿。

  四郎撐起三郎,翹腳往那處看:“里面……是不是有很多人?”

  雖然九成的屋舍都沒點燈,可在四郎樸素的認知里,再有錢的人,哪怕是皇帝,蓋了皇宮也是要住滿人的。

  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阿善興奮的道:“馬場還沒建完,里面現在沒有多少人。剛才不是看到很多騎兵出了顧氏農莊么,要是他們今夜不回來,里面一共就只有二百多人!”

  說完,阿善突然意識到,顧氏親兵的出動,也許是因為夫人想到了什么辦法把他們調走,以減輕他和三娘的阻力!

  繼而,他更加興奮地鼓動小小的隊伍:“有燈火的都是馬場里顧氏親兵的駐地,繞過這片后面只有五套院子住著徭役,其他的屋子都是空的!沒有人!”

  遙望著馬場的范泰聞言,回頭詫異的看了阿善一眼:“沒人巡邏?”

  “往常是不巡邏的。就是那些徭役也是三班倒的織布做工,除了吃睡根本沒閑暇在馬場里閑逛!”

  阿善的心思都放在鼓舞三郎上,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三郎再撐一會兒,咱們馬上就到了!我知道他們的倉庫在哪,里面都是布匹。又暖又軟,咱們今夜就在里面睡!”

  在比自己的命還值錢的布匹堆里睡覺,這是怎樣的奢侈?

  雖然三郎有點想象不出來,可他真的被蠱惑了:“走!”

  他想,沒多遠了,他就要到了,也許他再堅持堅持就能活下去,或者死得近一點就能求四郎給他帶塊裹身布。

  范泰這輩子沒這么累過,哪怕是到廣固這一路,也是有仆從幫他扛著書冊的。他掙命的喘息著,跟著堅定前行的阿善繞過馬場已經建好的后門,從一處還未徹底封死的圍墻進入了馬場。

  果如阿善所說,馬場里除了他們空無一人。

  可他們也發現,這些屋舍里面除了滿是漆水味兒的地板,連一張席子也無。

  作為終點的馬場范圍太大了,除了阿善,一行人在見到第一座有墻遮風、有頂避雪的空屋時,幾乎都卸下了心勁兒。

  “別在這兒停下。我們不能生火,會把顧氏親兵引來的!很快就到庫房了,在這兒睡就算凍不死也得作病。”阿善其實也到了極限,可他知道他們離最終目標還差一點點。

  阿善去拉有些虛脫了的范泰,四娘拽著趴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的三郎往外拖行,三郎的頭臉在光滑的地板上蹭出長長的一聲怪響。

  “吱——吱——”

  “呵呵……哈哈哈哈哈!”攤在一邊兒的四郎聽著,忽然呵呵哈哈的大笑起來。

  由他引著,四娘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讓她脫了最后的氣力。

  范泰被阿善拉著,嘗試了幾下也沒站起來,反而一個沒拉住,兩人都像不倒翁一樣往后栽去。

  靠坐在墻邊,抱著暖烘烘的兒子,靜月也被夫君和恩人翻倒烏龜似的樣子,逗得哭笑不得。

  “先歇歇吧,歇歇再走。”范泰身下是書冊,胸上也是書冊,他任由千斤重的知識擠壓著,連翻身都不想。

  阿善明白他們死里逃生的喜悅,可他不能等,他還想去找三娘。

  按照四娘的說法,便是三娘走直線去南城門,也趕不上關門的時候,那么她很有可能就是有事情要去城門附近辦。

  僅憑他們兩個,今夜注定是無法完成夫人的命令的,那么,三娘非得讓他進顧氏農莊,應該就是抱著能救一個是一個的想法。

  已經竭盡全力將可救之人帶到馬場的阿善,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去接應三娘。

  想到此處,阿善將身前身后的兩個大包袱解下,“庫房就在此處西面,繞過四個院子就是。里面除了布匹應該還有糧食,庫房一月就十五的時候盤一次,但是每日上午和下午會開兩次取用或者存放布匹,你們只要躲到其他屋舍就能避開。”

  他說著,翻出兩個裝滿迷藥水的竹筒揣到懷里:“切記,夜里不要用火,白日不能有煙。顧氏親兵警覺得很,一旦發現你們速死就是唯一解脫了。”

  正用手蹭地板,卻蹭不出響動的四郎聞言,驚訝的問:“你要去哪?”

  “我去找三娘。”脫了大包袱的阿善,站起來時居然覺得有點輕盈。

  四娘見他立刻要走,趕緊問:“那你找到三娘就回來找我們嗎?”

  “不一定,”阿善往出走的身形突然一頓,“四娘你說你最識路?”

  “嗯!”四娘點點頭。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阿善舔舔嘴唇,回視漆黑屋子里,四娘晶亮的兩眼:“如果我和三娘都不回來了,等你吃飽穿暖了,能去外面再接一些可憐人進來么?”

  聞言,一直被書冊夾在中間呼吸不暢的范泰突然張開兩眼,緊盯著屋頂的梁柱。

  “啊?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可憐人,哪些是強人啊?”四娘愣愣的問。

  阿善環視屋里或躺或坐的成人與孩童,福至心靈:“今夜過后,身邊還帶著孩子的就是可以帶進來的可憐人。”

  “某會幫著四娘辨析,恩人放心吧。”范泰右手一拉,將捆縛在身前身后的負累解下,踉蹌跪坐起身:“恩人此去,寒冬刺骨,還請多多保重。”

  他說著,對著阿善恭謹一禮:“待恩人完成此行,還請給范某一個報償的機會!”

  阿善側身避開,反而跪下身對范泰恭謹一禮:“若先生能助四娘畢此囑托,仆必報先生之厚德,為先生指點可報償之處。”

  說完,阿善起身便走。

  范泰看著他離開,沉默良久:“你們在這歇著,四娘與某先去找找那庫房在哪。”

  腦子里還在琢磨阿善和范泰說的話是什么意思的四娘吶吶哦了一聲,起身跟著他走了出去。

  庫房并不難找,因為它的形制與周圍住人的院子完全不同。可是庫房也不好進,因為窗很高,門有鎖。

  好在四娘踩著范泰的肩膀能爬到窗子上去,確認了里面影影綽綽的好多箱籠。

  就在范泰幾個好似老鼠搬家似的,從庫房陰面兒的一個小窗子一點一點往里搬范家家當的時候,出了顧氏馬場的阿善繞了另外一個圈兒回到了八斤睡著的屋子。

  火盆還燃著,屋里很暖,八斤的藥效可能要過了,被阿善開門引進來的冷風吹醒了幾分,嘟嘟囔囔的問:“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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