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這邊清靜,樨香院那邊卻是一片吵鬧。
大夫走后,還不等江雨薇歇口氣,就被龐氏劈頭蓋臉的一頓好罵。
“瞧瞧你干的好事,怎么就忍不得,才幾日的功夫,便自己作沒了,現在好了,這個結果你滿意了。”
龐氏句句都是指責,江雨薇心中委屈極了,心中憤憤。
但因為此時虛弱,語氣也軟塌塌的。
她蒼白著一張臉,為自己辯駁:“這種事,如何能怪得我。”
龐氏大聲嚷嚷,“不怪你難不成怪我嗎?這種事不是你自己作的嗎?”
江雨薇咬著牙,“世子來了,難道我……我能不伺候?”
這種話,從前她是萬萬說不出口的。太羞恥太沒臉了。
但現在卻不得不說,沒了孩子,她又難過又慌張。
縱然心中萬般后悔,但是都來不及了。
確實在事情發生的時候,她是抱著僥幸心理的,也詢問過大夫,大夫說只要小心些,不會有事。
沒想到盛元麒只顧著自己享受,半點都不顧及她。
沒了孩子,她比誰都難過。
但是還要忍受龐氏的責罵侮辱,她心中滿是委屈。
龐氏聽到她提起盛元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還不是你勾的,若不然麒兒哪會如此,像你這樣眼高手低的人我見得多了。就想依靠著這些下作手段,綁住爺們,實在是不要臉。”
“我沒有。”
“你沒有?你沒有孩子沒了?你是死的嗎?自己有了身子自己不知道輕重?非要這么上趕著作死。也是了,在姐姐未婚時就勾搭未來姐夫的人,就是犯賤……”
江雨薇聽著這些難聽的話,再忍不住淚水。
但是龐氏根本沒有放過她的意思,足足罵了小半個時辰,實在是罵不動了,才歇了下來。
走的時候帶走了樨香院里原本伺候的丫鬟,也撤了她的一應特殊照顧。
樨香院一下冷清蕭條下來。
江雨薇有苦說不出,一氣之下,直接昏了過去。
六月,悄無聲息的來臨。
六月初一,江穗寧一起來,便感覺到今日格外涼爽。
看起來似乎要下雨,但是外頭卻沒有下雨的跡象。
流蘇伺候江穗寧起身洗漱。
見她目光一直看著窗外,問道:
“小姐,看什么?”
江穗寧:“今日,怕是要下雨。”
流蘇也往外頭看了一眼,“這會兒看這天氣是還好,不過也該下了,五月都沒怎么下雨,這幾日奴婢出門,經常聽到路邊有農人們討論:這雨幾時下。
“若再不下雨,地里的莊稼就得受影響。”
流蘇話才說完,外頭天色一下便黑下來。
不知道從哪里刮了一陣風,涼颼颼的,把窗欞吹得啪啪作響。
她趕忙上前,將窗戶關上,一邊說道:
“小姐,這天一下便黑了,看起來怕是真的要下雨,風有些涼,有一場大雨。”
江穗寧洗漱完畢,換了衣裳,丫鬟們上了早膳。
流蘇在一旁伺候,說起樨香院的事。
“樨香院的丫鬟都撤走了,現在只剩下江姨娘自己的丫鬟。
“之前有的衣食住行規格,現在都沒有了,發生了那樣的事,昨兒侯夫人把江姨娘狠狠的罵了一頓,江姨娘直接昏死了過去,現在醒了,不過看起來狀況不好,哭得跟淚人似的。
“府中的下人都猜測江姨娘是做了什么錯事,得罪了侯夫人,對江姨娘態度也不似從前。
“世子到現在,也沒有去過。
“這江姨娘,從前仗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囂張得不得了,現在好了,蹦噠不了了。”
江穗寧面色如常:“以后,樨香院的事不必管了,提醒底下的人小心著些,別讓人趁機鉆了空子就是。”
“是,小姐,奴婢記住了。”
江穗寧用完早膳,丫鬟們剛剛把東西撤下去,天空打了一道悶雷,然后大雨便落了下來。
這雨下得又快又急,幾乎都讓人來不及反應。
她走到窗前去看,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傾盆大雨,嘩嘩而下。
“下雨了。”
“小姐小姐下雨了,終于下雨了,這些日子可悶得不得了,這下老百姓也不用愁了。
“今兒初一,是個好兆頭。”
京城長街上,隱隱約約一片歡呼聲。
干了都快一個月,終于下雨了。
老百姓們都高興得不得了。
第二日,依舊是大雨,比昨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家如常生活,沒有意識到,一場災難,將要來臨。
到第三日,大雨依舊不停歇。
老百姓們都感慨一句,這幾日雨下得真大。
西京湖水位上漲,城西不少下水口被堵,水回流上來,有些地勢低的地方,已經有許多積水。
工部派人疏通,不過因為上頭沒有重視,效率不高,除了最底層的衙役在忙著,上頭和往常一樣清閑。
大家都以為,這雨這么大,肯定很快就停了。
雨一停就沒事了,從前都是這樣的。
早朝上,工部尚書萬碌照例上奏,皇帝囑咐各處做好防水的事,積水及時疏通,不能讓百姓遭殃。
萬碌一一應下,回了工部安排交代了下去,便出門聽小曲去了。
六月初四。
大雨依舊不停,城西的出水口被堵得差不多,大家一覺醒來發現水都快淹到床沿了。
城西的百姓慌亂起來。
大家自顧自疏通自家門前的水道,瘀堵物沒有及時清理,順著雨水又把下一個出水口堵住。
而原本清理了的,因為雨太大,地勢低,上頭的東西都被沖下來,依舊被堵住。
老百姓們一通忙活,卻不起一點作用。
里正上報工部,工部派了幾個人來,一起疏通,但是效果不大。
老百姓鬧到了京兆府衙,京兆尹處理不了,上了急奏請求朝廷派人疏通。
皇帝看到奏折,怒不可遏,在早朝上把萬碌罵了個狗血淋頭。
讓工部增派人手,務必要把出水口全部疏通。
萬碌慌忙接了旨,訕訕出了大殿,立馬增派人手下去辦。
有了城西的事,大家都忽略了西京湖的水位,在持續上漲。
到了下午,萬碌進宮稟報進程。
疏通效果顯著,只是大雨太大不停歇,依舊還有瘀堵,不過都在盡力疏通,老百姓屋子里的水在慢慢的下去。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
有了皇帝的關注,工部比之前上心了許多。
瘀堵的事情,一直在處理。
到了傍晚,工部底下的人匆匆忙忙稟報:
“大人大人,不好了,西京湖的水位上漲到第六線了。”
萬碌聽完,心中大叫不好。
“大人,可要開閘放水。”
“開,必須要開,到了第六線,西京湖再升上來,半個京城都要遭殃。”
旁邊的左行官制止:“大人,不能開,西京湖超過六線,一旦開閘,溝渠不能容納,城外的萬畝良田都要被毀。
“京城水患是天災,但是大人開閘,就是城外萬千百姓的敵人。而且溝渠旁都是良田,幾乎都是朝中大臣的田產。
“一旦開閘,大人便是罪魁禍首眾矢之的。”
萬碌面色凝重。
“無論放不放,本官都是罪人,這個罪責,本官擔不起。本官即刻進宮,無論何種決定,都由皇上做主。”
左行官:“大人,最好明日再入宮,今日無論皇上做什么決定,都有一方受難,大人身為工部尚書,罪責難逃。
“但是明日進宮,就不一樣了。若大雨停了,皆大歡喜,什么事都沒有,若大雨不停,明日的西京湖必定上漲到七線八線,到那時,這就是老天爺的事,和大人無關。”
萬碌略想了想,當即拍板:“行,就這么辦。”
這一夜,城西許多老百姓無眠,但是城東的大人們卻在雨中睡得香。
六月初五。
大雨不停歇。
萬碌一起來,底下人便來稟報了情況,西京湖的水位,就快上漲到了八線,開閘迫在眉睫。
萬碌進宮,在早朝上不等皇帝詢問,便將事情拋了出來。
“皇上,西京湖的水位,一夜之間漲到八線,昨夜一夜大雨,再如此下去,怕是后果不堪設想。
“只是,開閘,城外萬畝良田被毀,不開,若大雨再下,西京湖蓄水無力,半個京城都要遭殃。
“微臣愚鈍,還請皇上明示。”
此話一出,底下頓時傳來議論聲。
皇帝看了一眼外頭的大雨,面色凝重,原本想要大罵萬碌,還是忍住了。
一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二是老天爺下那么大雨,誰也預料不到。
當務之急,是該解決問題。
“眾愛卿說說想法。”皇帝語氣嚴肅,大家都知道情況不妙,紛紛上策,各自發表自己的看法。
有一部分人堅持要開閘放水,若不然半個京城都會遭殃,無數百姓將流離失所。
另外一部分人,則是堅決抗拒開鑿放水,因為他們在城外的良田,不計其數。
關系到切身利益,必須為自己據理力爭。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
皇帝頭痛不已,一邊是京城的百姓,一邊是城外的百姓,手心手背都是肉,挑哪一個都不對。
這件事有些棘手。
唯一可用作判斷的點,就是這雨還會再下多久。
知道這一點,決策自然不同。
萬碌心驚,讓人悄悄的傳話給凜王,若皇帝詢問,自己該如何。
夜凜略微一想,便有了對策。
人群中,一位大人站了出來。
“皇上,若能知道這雨何時停,便能有最好的對策。”
有人問:“這雨何時停,誰說得好。”
“皇上,欽天監的大人或許有辦法。”
說到這里,眾人的目光都往旁邊搜尋。
是啊,所說這件事還有什么出口,欽天監是最好用的工具。
皇帝微微皺眉,他往底下掃了一眼:
“欽天監何在?”
人群中,邱康時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推了出來。
平時上朝,幾乎沒有他的事,他就是來湊個人數旁聽一下。
只有在選秀,壽辰,皇子成婚,年節大事,才會有他的事。
而那些事,也不只是他負責,一般會和禮部共同協作。
現在對上這種大事,他摸魚久了,竟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皇……皇上,微臣……微臣略通天像,但是……具體雨……雨多久會停,圍城無能。”
這么大的事,要聽他的意見,邱康時腦中一片空白,說話也支支吾吾起來。
皇帝皺眉,看著邱康時這幅畏畏縮縮的樣子,怒氣更甚。
“你們呢,你們有什么想法。”
底下人看到皇帝生氣,哪里敢說話。
皇帝一個茶杯丟出去,“啪”的一聲,在大殿中傳出一聲脆響,不少大臣都忍不住嚇得打了個哆嗦。
“一群飯桶,朕高官厚祿養著你們有何用,廢物,一群廢物。”
“欽天監的職責,便是訂年歷,持天像,看吉兇,朕命你,今日之內務必斷得雨來雨停的大致時間。”
一句“大致時間”,是對欽天監這個職位最大的寬松了。
一日之內……
邱康時后背冷汗直流,“是,皇上,微臣遵旨。”
皇帝看向萬碌,眉頭緊鎖:“至于工部……”
沉默一瞬,皇帝看向許丞相。
“丞相如何看。”
許丞相站出來。
拱手一禮,“回稟皇上,微臣以為,若有可能,最好的是兩邊都保住,若不能,便開閘放水。”
皇帝:“為何?”
許丞相:“因為,京城無恙,方大周安康。”
這話一出,朝堂上一片安靜。
不少人倒吸一口涼氣,暗嘆:丞相果然是丞相。
京城無恙,方大周安康。
是啊,京城不僅僅是京城,是整個大周子民的信仰。
京城,不能出事,也不可以出事。
皇帝一拍龍案,投過去的目光滿是贊許。
“丞相所言極是,就按丞相說的辦。”
“是。”
許丞相繼續補充了一句:
“都已經到了現在,不若再等一等,等到水位過九線,若雨不停,即刻開閘,若雨停了,皆大歡喜,正好趁著這個時間,疏通城外百姓,最大限度的避免傷亡。”
剛剛他說開閘,無論什么原因,算是得罪了在城外有無數田地的大臣。
現在說上九線,也算是盡最大可能的緩和這些大臣。
若超過九線,不得不開閘的時候,便也怪不到他頭上。
如此,便是盡可能的消弭了得罪人的后果,又給了皇帝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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