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沒有心情喝酒了，但是高燕還是讓我陪她。她說她看到這個消息之后心情也不好，不是因為死人了，也不是因為有人自殺。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死人，每天都有人自殺，我們不可能因為這個而難過。
我問她，那你為什么難過呢？你和他也是老鄉？
高燕搖搖頭，道：“因為我從這個人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你的影子？你和他有什么相似性？”
高燕苦笑，道：“陳彬，你說你討厭這個人，因為他斤斤計較，因為他滿嘴謊言，因為他為了達到目的，用各種套路。
還有，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壞人是不是？冷酷無情嘛，好像為了錢什么事兒都能干，不背負任何道德的壓力，對不對？”
我點頭！
高燕道：“那我們是不是這樣呢？我覺得我也是這樣！但是我他媽真的沒有感情嗎？你我都是人，如果你我身上流動的都是冷血，那我們就是畜生。
我們經常說自己很堅強，摔不碎，打不垮，天大的事情也能扛得住，遇到了什么困難都能解決。
但是這是真實情況嗎？陳彬，我問你，你有多脆弱你自己知不知道？”
我被高燕這一問給鎮住了，我想到唐耀華站在xx大廈的樓頂，他俯瞰下面的蕓蕓眾生，看到的都是如同螻蟻一樣蠕動的生靈。
一個渺小如螻蟻的玩意兒，說自己摔不碎，打不垮，那是多么可笑的事情？我們逢人便說自己很堅強，很勇敢，暴露的恰恰是我們的脆弱和無奈。
高燕喝了一杯酒，又道：
“我在想，倘若一個人能夠體體面面，風風光光的生活，他何苦非得把自己搞得那么滿身是刺，六親不認？
就說你這個老鄉，他也是白手起家的，當初他和你我又有什么區別？我相信我們都是一樣的個體，不瘋不成魔，他把自己逼瘋了，逼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在最風光的時候，事業遭遇了滑鐵盧，他要被打回原形。如果說他一直是個生活優渥的人，他不會崩潰。
正是因為他是從我們這樣的人攀爬上去的，他才會恐懼，在這座城市，一個人一旦一無所有了，這意味著什么！
他失去的是尊嚴，是靈魂，是一切的一切，這些都是他不愿意失去的，所以他寧愿失去生命！
人死了，一了百了，離苦得樂，就再也不用受這些苦了！”
我聽高燕說得變了味，立馬道：
“高總，我覺得咱們不要太悲觀了，如果人太悲觀，可能真的就會失去生存的勇氣，那有何必呢？
我們人而為人，人生其實就是一個過程，富也好，窮也好，人生最多也就不過百年而已，何必那么糾結，何必那么那樣自己跟自己卯勁兒呢？”
高燕冷笑，她把酒杯一放，道：
“陳彬，你就是說一套做一套，說得比唱得都好聽，你既然這么通透明了，那你為什么要離職？
你離職去別的地方高就也就罷了，你竟然去給那個姓黃的做條狗，你跟姓唐的又好有多遠的距離？”
我被高燕懟得啞口無言，高燕不依不饒的道：
“姓黃的是什么德行這是你告訴我的，你說姓黃的把手底下的人當狗養！現在他一塊骨頭扔給你，你就擋不住，你還說什么富也好，窮也好都是一個過程？你自己不覺得惡心？”
我他媽的，我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了，我一口就喝了一大杯啤酒，又破了沒有心情喝酒的界限，我他媽還說什么呢？
我有一天覺得唐耀華是這個世界上最厚顏無恥的人，但是今天我覺得自己可能才是那個厚顏無恥的人。
我走得太快了，靈魂飄得太遠了，我連臉和尊嚴都不準備要了，我還討厭唐耀華？我有那個資格嗎？
我和高燕喝得酩酊大醉，我第一次喝這么多酒，我不知道怎么回的香蜜湖，去了高燕剛裝好的家。
我真的像狗一樣躺在地板上，我什么意識都不多，腦子里想的還是唐耀華的那些點點滴滴。
我想在他臨死之前，我對這個人都極具戒心的，我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我覺得他說的任何話都可能是套路，包括他這個同學孫建可能也都是個套路。
盡管唐耀華那么真誠，但是他的真誠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我想到了一句話：
“真誠就是垃圾，是無人問津的野草，是親手奉上的刀。”
我淚流滿臉，難受無比，我倏然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人與人之間之間的信任竟然蕩然無存了，沒有了信任，哪里又還有真誠呢？
我現在的好友，除了部門里面這些還在打拼的兄弟們之外，外面的這些人，像老彭，老黃，方小華，蔣麗這些人，我們之間有信任嗎？
我和老彭有信任，主要是老彭比較信任我，因為在某些方面我比他強。對其他人呢？我是看不到有任何信任存在的。
我們在一起稱兄道弟，推杯換盞，勾肩搭背，這種浮夸表演的背后，藏著的是深深的冷漠。
半夜我醒了，我去洗手間洗了一個澡，我準備再躺下去睡一會兒，電話恰在這時候響了。
我一看來電，馬上接聽。
電話里傳來了孫建的聲音：
“陳彬，耀華死了……我他媽應該意識到的……”
孫建說完這句話，痛哭失聲。
我問他在哪里，他說剛剛把唐耀華的一些事情處理好，人已經火化了，骨灰還不知道怎么安置。
我問他唐耀華沒有父母嗎？
“他父母離婚了，父親已經死了，母親不知所蹤！”
他又講：
“陳彬，你說耀華也沒有結婚，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牽掛的人，他就這么走了，除了你我之外，他是不是沒有留下任何的印記？”
我不知道說什么，我想孫建這話也不貼切，因為唐耀華在我心中可能也不會留太多的印記吧，盡管現在我很難受，但是這種難受不是我悲天憫人，不是因為痛失好友，而是兔死狐悲。
因為我怕有一天，我會比唐耀華的下場更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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