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 117.職業道德
  醫鬧似乎是個比較現代的詞匯。

  高速互聯網帶來的海量信息,讓很多事變得越來越透明。再加上人類的壽命飛速增長,人們對于醫療預期也水漲船高。在大量醫療信息灌注+高預期+部分媒體的炒作+相對完善的醫療賠償制度之下,醫患矛盾變得越發不可調和。【1】

  19世紀的醫療沒那么多麻煩的東西,能診斷的疾病不多,可用的藥物也很少,基本都能從元素周期表上找到。

  “藥物”越毒越容易成為病人心目中的神藥,因為身體反應劇烈,有反應即是有效。如果毒性太大病人不小心死了,那也是因為病重導致的,和醫生、藥物都沒有關系。

  外科看似不怎么用藥,手術結果往往非死即殘,但上手術臺的都是些將死之人,死了不虧,殘了就是賺,所以沒什么可抱怨的。

  在市立總醫院卡維天天見到有病人被蓋上白布,但哭喊聲并不常見,鬧事的更是一個都沒有。失去親人除了讓人覺得些許悲傷之外,反而能帶來不少遺產,而醫療失敗本身卻沒有法律支持賠償,所以沒什么可鬧騰的。

  看著這家伙手里的刀子,卡維第一個想到的就不是醫鬧。因為連死亡都可以忍,還有什么不可以忍?

  “那個庸醫奪走了我的愛情!”被壓在希爾斯身下的男人怒吼道,“他奪走了我的愛情!里奈特要嫁給別人了!”

  卡維:???

  希爾斯掰開了他的手掌,踢走刀子:“有什么話等巡警來了你再和他們說去吧。”

  “沒什么可說的。”男人忽然笑了起來,“只要奧爾吉死了就行,哈哈哈,只要他死了就行!!!”

  “瘋子......”

  門衛很快就位,換下了希爾斯,巡警也在來的路上。不過事情還沒完,現在外科醫生辦公室里還躺著一位急需搶救的醫生。

  卡維來得很突然,如果是平時希爾斯不會把他攆走,但也絕不會顯得多熱情。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公私分明,甚至連手術臺上的情緒控制都做不到完美。

  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希爾斯的心里反而有些“高興”,一把拉著卡維就往辦公室跑。

  他不知道,這其實是一種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依賴心理,因為兇手口中的奧爾吉確實傷得很重。

  辦公室里圍了不少人,除了醫生護士之外還有許多病人過來“湊熱鬧”。原本上手術臺供人觀看的病人反而成了觀眾,給病人手術的醫生成了被圍觀的商品。

  “別看了,沒什么可看的,都快回去躺好。”希爾斯分開人群,剛進辦公室就問道,“奧爾吉老師怎么樣了?”

  “情況不太好,出血太多了。”在辦公室做急救的是之前一起參加了外科學院例會的洛卡德醫生,“肩膀和手臂的傷勢倒還好,最麻煩的還是最后捅進肚子里的這一刀,單靠止血根本不行,老師需要立刻手術。”

  卡維走在希爾斯身后,速度要慢一些。

  來這兒除了想看看奧爾吉的傷勢之外,他還想看看病房里有沒有合適的產婦。畢竟奧爾吉是格雷茲醫院的醫生,救人也得是格雷茲醫院自己來救,卡維不太好僭越,來這兒的目的還是解決催產素的療效問題。

  辦公室里滿是染血的腳印,出血量不小。

  奧爾吉身上的背心被解開,白色襯衣成了鮮紅色,卡維離得遠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見到他的手邊還捏著一件外套。看樣子,應該是在換衣服準備下班的時候受到了襲擊。

  “老師,老師~”

  奧爾吉閉著眼睛,能聽到耳邊的聲音,臉上也有反應,但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希爾斯很擔心,上前看了眼傷勢,就回身叫了卡維的名字:“卡維醫生!”

  “我在......”

  卡維站在搶救人群的最外圍,也就比那些圍觀的病人靠得近些。他沒有亂說話,因為一旦開口,他就會把奧爾吉醫生列為自己的病人。既然是自己的病人,性質就不同了,接下去一切搶救措施都得聽自己指揮。

  “搶救的人已經夠多了,我進來也幫不上什么忙。”卡維說道,“其實不管傷勢如何,你們總得先做手術幫他止血才行。”

  “卡維?”

  “對,是我。”

  洛卡德也參加了手術例會,匯報的是截肢時的髂血管阻斷技術,自然認識他。和希爾斯一樣,他現在也沒閑聊的心情:“出血太多了,再去拿點紗布過來!!!”

  “順便推輛擔架車,然后讓劇場做好手術的準備,快!!!”希爾斯也加入到了急救的行列中,“這一刀位置太差了,恐怕已經割斷腸子,甚至還切到了脾臟,不然不會有那么多出血。”

  “這家伙下手太狠,就是想要老師的命!”

  希爾斯接過洛卡德的紗布,壓住肚子上的傷口,問道:“肩膀的傷勢怎么樣?”

  “我檢查過了,還行,沒有傷到大血管,剛才已經做了臨時包扎。”

  “那手臂呢?”

  “皮外傷而已。”

  “那最麻煩的就是肚子了。”

  “我覺得我們需要立刻開腹做腸管吻合......”洛卡德對脾臟的了解不多,“可是萬一脾臟真的破了,我們該怎么辦?直接做脾臟切除?”【2】

  “我也不知道。”希爾斯幾乎沒有外傷處理經驗,只在教科書中學過一兩個脾臟切除病例,“如果出血嚴重的話,只能切除了......”

  卡維看著氣氛不對勁,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們難道都沒做過脾切除?”

  “......”

  “看呢?不會連看都沒看過吧?”

  “......”

  這兩句話讓整個辦公室的氛圍壓抑到了極致,奧爾吉臉色蒼白,兩位年輕外科醫生更白,他們對即將實行的手術毫無信心。

  如果換成兩人其中之一倒在血泊里,作為外科主任的奧爾吉或許已經有了準確的手術方案。不管對還是錯,在人即將死亡之前,做點什么總比什么都不干來的強。

  至于信心,那是一個成熟外科醫生所必須擁有的東西,和面對的手術難度無關。

  走了兩名護士,卡維的視野總算好了些,也看清了兩人正在處理的那個腹部傷口:“出血那么多?”

  “是啊,止不住。”

  卡維覺得奇怪:“等等,你們不覺得辦公室里有股奇怪的氣味么?”

  “氣味?”

  “什么氣味?”

  “火藥。”

  卡維聳了聳鼻子,循著淡淡的火藥味往回走,找到了辦公室的大門,很快就從門口撿到了一支手槍:“剛開過槍,你們沒聽見槍響么?”

  “之前確實聽見了響聲,但沒想到是槍。”

  “那家伙竟然還帶著槍!”希爾斯看著奧爾吉,心中滿是怒火,“老師是格雷茲醫院最好的外科醫生,也是他力保我做的主刀,要是老師有什么不測......”

  “別想太多了。”洛卡德安慰道,“其實老師的做法也欠妥當。”

  “哪里欠妥了?”希爾斯有些激動,“他只是做了一個善良的正常人該做的事而已。”

  “可他畢竟違反了職業道德。”

  “違反職業道德就該被砍么?”

  卡維不知道兩人在聊些什么東西,也對這種復雜的醫鬧原因沒興趣。手槍的出現讓他看出了奧爾吉的傷情有蹊蹺,畢竟脾臟破裂是內出血,體表就算有鮮血涌出,也不至于在那么多紗布的壓迫下還流得到處都是。

  他上前走到希爾斯身邊,總算看出了問題所在:“你們壓錯位置了。”

  “什么意思?”

  “你們只看到了刀傷,沒看到槍傷。”卡維把希爾斯的手往右側挪了挪位置,“你得壓在這兒。”

  希爾斯的手指再次感受到了鮮血的溫度,槍傷就位于奧爾吉的腹部正中的位置。涌出的鮮血和好幾處刀傷讓他們忽略了襯衫上的小洞:“這個位置,不會連肝臟都......那個可惡的家伙,一定要把他吊死!!!”

  “別說了......”

  洛卡德和希爾斯不一樣,他是奧爾吉從醫學院里一手帶起來的學生,感情只會比希爾斯更深。但他還是難以認同老師的做法:“這不能怪諾迪爾先生。”

  就在兩人討論行兇動機的時候,卡維環顧四周找到了奧爾吉的手術器械箱:“你們有空聊這些,還不如盡早做手術。”

  “我們在等擔架車。”

  “為什么要等?”卡維把器械箱搬了過來,“去不去那兒,手術的做法難道還能不一樣么?還是說你們也要學我做術前消毒?”

  器械箱里的東西少了些,沒伊格納茨放得那么雜,但對開腹做簡單的止血來說還算夠用。奧爾吉的出血量雖然看上去夸張,但還沒到直接判死刑的地步,至少卡維還能勉強摸到他的脈搏。

  他從箱子里拿出手術刀,沒時間去和他們磨嘴皮子,直接問道:“是你們做還是我來做?”

  希爾斯和洛卡德互看了一眼:“你來做吧。”

  “來個護士去把外面的人趕走,讓他們保持安靜。”卡維馬上接過大權,指揮起了房間里臨時搭建起來的草臺班子,“再來兩個去把辦公桌拉過來,當個臨時手術臺。希爾斯去準備乙醚,洛卡德去找開腹用的器械箱,我手里這套應該是截肢用的。”

  “好。”

  ......

  僅僅兩分鐘,原本混亂的病房逐漸變得有序了起來。

  圍觀的病人被送回了病床,而案發地點的辦公室反而成了臨時手術室,卡維的手術刀也已經切開了奧爾吉的肚子:“這刀的手感還挺不錯的。”

  “畢竟醫院花了大價錢,在器械方面從來都不吝嗇。”希爾斯用鴉喙鉗和鑷子接過了卡維切開的皮膚,“我們這次要做的是什么手術?”

  卡維搖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

  “不切開看看肚子里的情況,我怎么知道要做什么。”

  十九世紀醫生的好壞,有一條就是以診斷快慢為評價標準。

  提問越少越好,只看兩眼就以非常肯定的語氣去下判斷才是最正確的做法,因為這樣病人才會相信你。但卡維早就養成了不輕易下定論的習慣,不見兔子不撒鷹才是醫生對待病人該有的態度。

  希爾斯從器械箱里拿出了針線:“給,縫合線。”

  卡維那場截肢給希爾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這次卡維的選擇不同:“那么嚴重的刀槍傷,切口周圍的出血就不用管了,我們盡快入腹。”

  手術刀的切割要比之前在手術劇場更快更粗暴,三兩下切開肌肉之后,卡維快速弄開腹膜,眼前是只有做血腸時才能見到的景象:“不凝血。”

  “血凝塊好多。”

  “吸引器在哪兒?”卡維看了看周圍,“我要吸引器!”

  “來了來了,吸引器來了!”洛卡德這時提著兩個器械箱和一根吸引器長管,撞開了大門,“東西都在這兒。”

  “趕快上臺。”卡維從箱子里翻出了好幾把鴉喙鉗,“希爾斯抽血,護士報心率。”

  “心率......”

  病房里的這位護士還不熟練,跟不上卡維的節奏,就在她低頭找聽診器的時候,卡維已經自己捏住了奧爾吉的右手:“110,最多120,有點麻煩啊。”

  希爾斯不停搖著手里的吸引器把手,半凝血被快速抽離了奧爾吉的腹腔,很快就灌滿了一個玻璃瓶。

  奧爾吉左側腹部的戳刺傷很不巧地切中了部分腸管,然后碰到了脾臟下緣。

  “脾臟有破口。”卡維眼尖,稍稍推開腸子拉開了一些視野就看到了脾臟上有個小切口,包膜下還有血腫,“只破了一個小口子,出血不多,腹腔里的血凝塊應該不是它造成的。”

  “那是哪兒?難道真的是肝臟?”

  “別急,找出血點得慢慢來。”卡維沒多話,用拉鉤拉開了另一側的皮膚:“肝左葉下緣確實有破口,還有焦痕。”

  “脾臟破了可以切,難道肝臟破了也要切?”

  “誰說脾臟破了就要切?”卡維把希爾斯手里的吸引器管口往肝臟這兒移了移,“脾臟出血很少,只是血腫,待會兒做個簡單的縫合就行。麻煩的還是肝臟......”

  生在一個安全的國家本來是件幸運的事兒,但這也讓卡維少了些經驗。槍傷他處理的確實不多,大多是骨頭、肌肉和血管方面的損傷,打穿肝臟還真的是頭一回見。

  這次對他來說也是一次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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