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 305.開瓣,清洗,凝血
  在佩昂和塞迪約眼里,所謂的探查,就好比在病房里找小強的窩,看著哪兒都有可能,但說不定把墻全鉆開都不一定能找到。但卡維所說的探查,至少要先知道血腫最有可能出現在哪兒,否則無從下手。

  鉆孔探查本身并不盲目,也是帶有位置判定的。即使帶了些抽獎成分,更多還是靠的經驗積累。

  在卡維剛做醫生的那個年代,全國只有大醫院才會有ct機,想要在沒有ct機的情況下定位顱內血腫,靠的就是鉆孔探查。而對于后腦著地或者摔倒時后腦撞擊物體所產生的減速傷,有一套比較完善探查順序。

  “著力點在后腦,也就是枕部時,我們的探查順序為一對側額葉底部——②同側額葉底部——三對側顳葉極部——四同側顳葉極部。”【1】

  卡維找了把椅子坐在謝巴斯托的頭頂位置,用鉆頭輕輕點在他的腦門上,讓佩恩在四個預設位置上用黑筆畫了數字圈:“如果這些地方沒找到血腫,那最后要找的就是同側的枕部或者后顱窩。”【2】

  之所以枕后損傷卻先挑額葉下手,是因為謝巴斯托受到的是左側枕部的減速傷。這類損傷對受力位置造成的損傷有限,往往會被顱骨擋下,但相應的力量會往前傳導,造成反向沖擊。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損傷對側也就是右側的額葉部。

  額葉損傷也正好應對了謝巴斯托的尿失禁、嘔吐和略微擴大的右眼童孔。

  “枕部受傷位置偏高,所以我們選擇額極底部,在眉弓上3cm,中線旁3cm的交點處,先切開頭皮。”卡維用手術刀輕輕切開皮膚做分離,“記住,一定要先確定鉆孔位置,然后再做切口,切口需要經過鉆孔位置。”

  “紗布......”

  “組織鉗......”

  “縫合針線......”卡維把兩把小拉鉤和紗布交給佩昂,“保護好切口。”

  “好的。”

  顱內出血會逐漸形成血凝塊,要徹底清除需要切開顱骨,大骨瓣清除也是最常見的手術方式。

  卡維現在做的鉆孔只是前期的準備工作,同時幫助定位而已。所以在切開皮膚的時候就應該設想好皮瓣和骨瓣的位置大小,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切割造成術后愈合困難。

  卡維的手術刀在謝巴斯托的右前額畫了個弧線,經額頂部一路向外側拐,長約5cm左右,切割的方向對準右側的顳極【3】。因為只是鉆孔探查,所以切割長度有限,待找到血腫位置之后,可以再擴大切口做出弧形或者馬蹄形皮瓣。

  分開皮膚肌肉、用紗布輕輕止血,佩昂熟練地用拉鉤牽開,再縫扎一些血管出血后,卡維正式拿起了鉆頭。【4】

  卡維先用鉆頭壓出個淺坑痕跡,將手搖鉆垂直顱骨,手速漸漸由慢轉快。【5】

  雖然法國鉆頭和奧地利不同,但手感上的差距不算大,試用了兩次后卡維就順手了。以他多年工作和之前腦室穿刺的經驗基本能肯定,自己的鉆孔不會出差錯。

  但他沒有注意到的是,骨頭金屬鉆頭摩擦后產生的奇怪響聲,再搭配上鉆腦袋的詭異背景,正在不斷刺激著手術劇場內其他人的神經。

  塞迪約倒也沒覺得多恐怖,只是和腦海里的治療畫面相差甚遠:“卡維醫生,這種野蠻的方法真能行得通么?”

  “除非是我診斷出錯,不然只有鉆開腦袋才能清除血腫。”鉆頭慢慢陷入顱骨后,卡維的右手逐漸開始發力,搖動速度進一步提升,“況且截肢也挺野蠻的。”

  很快第一個鉆孔在一陣輕爽的落空感后完成了,沖走骨屑,能從孔洞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硬腦膜。

  在這一刻,卡維已經能確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只要確保了謝巴斯托確實腦子里有積血,那擅自開顱的“罪過”就不證自清了。就算看不懂手術,塞迪約也知道積血對大腦會有影響。

  “這層是顱骨下的硬腦膜,再往下就是腦組織,同時也是血腫出現的位置。”卡維用最小的鑷子指著剛開好的孔洞,“和上午做異位妊娠時的腹膜一樣,謝巴斯托先生的硬腦膜呈現出藍色。”

  “說明腦子里有出血!”佩昂的話接得很快。

  “嗯,沒錯。”卡維說道,“和我的判斷相同,出血就在硬膜下。”

  “那要是出血發生在硬膜上呢?”塞迪約的思維模式和佩昂不同,并不是以接話和回答為主,而是經過思考之后的反問,“我只是覺得既然有硬膜下出血,那自然也得有硬膜上出血。”

  (硬膜上和硬膜外發育都叫epidurale,前綴epi在醫學術語中是“...之上”的意思)

  “當然有。”

  塞迪約皺起了眉頭:“硬膜外也有?可硬膜和顱骨之間可是連接非常緊密的。”

  “確實很緊,所以硬膜外出血往往是動脈破裂造成的......”

  卡維話只說了一半,佩昂只是默默記下,而塞迪約卻能舉一反三,抓住重點:“以動脈的彈性和顱骨保護,還得撕開硬膜和顱骨之間的縫隙......難道是顱骨骨折后骨骼碎片刺破動脈造成的?”

  “對,硬膜外血腫肯定會有顱骨骨折。”

  卡維說出了答桉,并且用血淋淋的“事實”左證了這一點:“在前線軍醫院經常會收到遭重物撞擊頭部的傷兵,是一種高速傷。通常會有顱骨碎裂,硬膜外出現大片血腫。因為是動脈出血,很容易造成休克。”

  “原來如此。”

  這時手術劇場的大門被人撞開,剛才病房里的那位護士帶著好幾位病人和家屬從門外跑了進來。他們一起扛著一個小型鼓風機,還有一大罐水蛭、豬血和田螺:“卡維醫生,你要的東西到了。”

  “沒小一點的了?”卡維看著夸張的鼓風機體積,直搖頭。

  護士滿頭汗,頭發散開了不少,衣服上也沾了許多黃黃綠綠的污漬。本以為努力做了那么多事兒會得到些表揚,沒想到面前的小年輕根本不懂這些。

  她忍了足足兩個小時,終于忍不住爆發了:“親愛的卡維醫生,我不知道您在奧地利是如何行醫的,至少法國醫生沒有您那么大的排場。堂堂大巴黎,你讓我去哪兒找鐵匠?我還得挨家挨戶去敲門,問問他們有沒有您要的這個‘鼓風機’!”

  “所以這是......”卡維被她這一通說得有些懵。

  “找街尾那家面包烘焙店要來的!他們剛準備關門,明天凌晨四點還得送回去!”說完鼓風機,她還不得不吐槽一下手里的陶瓷罐:“哦,對了!還有水蛭!水蛭!

  !”

  護士越說越來氣:“法國的水蛭聞名世界,品質和數量都是最好的。但你要求也難免太高了吧,竟然要餓上一星期的水蛭。這兒不是奧地利,不是維也納!是法國巴黎!巴黎只有連著一星期沒被水蛭咬過的人,哪兒有餓了一星期的水蛭!”

  卡維一聽急了,水蛭至關重要,如果不符合要求恐怕就來不及了:“這些難道都是吃飽血的?”

  “幸好在去藥劑店的時候,門口剛卸下一批新貨。”

  護士把水蛭放在準備區的桌子上:“聽說剛從土耳其運來,餓了好些天,具體多少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反正就這樣了。你要覺得不達標那也沒辦法,單是一條水蛭就要整整20法郎!

  算上這個罐子,這一次性就花出去了500法郎!”

  “哦,錢不是問題。”

  “這是錢的問題嗎???”

  護士被氣得不輕,為了這臺手術她忍受了腳臭、尿臭、嘔吐物,還要在外來回奔波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得虧她腦子夠好,對周圍熟悉,運氣還不錯,要不然這些東西根本備不齊。

  讓一位19世紀的年輕姑娘在大晚上去做這種事兒,確實有違紳士風度。但卡維也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只能很尷尬地回了句:“謝謝。”

  小護士說起來也只是百年前的護士,沒什么地位,能做的也只是發發牢騷而已。

  當看到觀眾席上的塞迪約后,她就安靜了下來,沒再發作。

  卡維用手指搭在謝巴斯托的鼻前,測了呼吸頻率,然后開始指揮手術之外的工作:“鼓風機放手術臺邊,接上橡膠管和面罩,往他嘴里灌點空氣。注意接口別漏氣,用力也要夠輕,別把他的肺灌炸了。”

  鼓風機的作用不言而喻,就是要在沒有橡膠充氣囊的巴黎,做一個空氣灌輸裝置。這也是卡維不得已而為之,生怕手術半途出現腦疝抑制呼吸中樞。

  一旦抑制呼吸中樞,呼吸節律會消失,鼓風機就是強行讓肺工作的呼吸氣囊,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威力大了些。

  而水蛭,自然是為了抗凝血準備的。

  其實要不是枸櫞酸鈉用完了,卡維是不愿意弄水蛭素的。

  一來水蛭素效果太強太持久,過量很容易造成凝血障礙;二來提取出來的也只是粗液,做不到提純,也就更影響劑量控制了。把這種東西加到病人的血液里,會讓原本就有副作用的自體回輸血變得更難以預測,就和賭博沒兩樣。

  但謝巴斯托的情況太過危重,也確實到了最后一搏的程度。

  顱內血腫有時候會伴隨著細小血管破裂,這種血管走形在大腦皮層,破裂后腦子上都是凝血,連看清哪兒是哪兒都難,根本沒辦法用縫合線做結扎,止血相當困難。

  這時候自體血回輸就是最后的保障,如果連這份保障都沒有,謝巴斯托很可能就死在這里了。

  “豬血呢?”

  “在這兒,剛從查爾斯餐廳后廚討來的!”護士已經懶得去吐槽自己是怎么要來豬血的了,“要怎么弄?”

  “用豬血和田螺刺激那些水蛭。”卡維看著謝巴斯托戴上了面罩,胸口慢慢有了明顯的起伏,說道,“踩輕點兒......再輕.....好,就這個力度,慢慢來,保持住!”

  另一邊的護士似乎聽懂了卡維的話:“你這是讓它吃,還是不讓它吃?”

  “把瓶子里的豬血凝塊倒掉,然后只放一個田螺進去,再放入所有水蛭。”卡維解釋道,“讓它們在里面待上半小時,血液和田螺都不足以喂飽它們,卻可以讓它們分泌唾液。”

  “唾液?”

  “你要水蛭的唾液干嘛?”

  卡維看向觀眾席:“塞迪約老師下午應該聽我說過枸櫞酸鈉吧。”

  “你所說的抗凝劑?”

  “對,我的抗凝劑用完了,所以希望延后下午的手術,畢竟直腸癌......”卡維見自己一提直腸癌,對方的臉色就變得難看,馬上改了口,“其實,我之前發現水蛭的口水也會有這種作用。”

  “它們的唾液能避免血液凝固?”塞迪約剛問出口,腦海里就閃過了自己做放血治療時的場景,“經你這么一說,好像確實是這樣。”

  護士忙到現在非常累,但還是照著卡維的意思做了:“然后呢?”

  “等半小時后,給它們催吐。”卡維說道,“戴上手套,用少量的鹽去抹它們的嘴巴。”

  護士用一種非常怪異的眼神看向他:“鹽?鹽不是會殺死他么?”

  “所以我要的是少量,而且只碰嘴,給它們催吐,最后瓶子里剩下的就是經過簡單提取的水蛭唾液。”卡維見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拿起鑷子輕輕提起硬腦膜,用小剪刀切開一個小口子,“橡膠管連上吸引器了么?”

  “連上了。”另一位護士把吸引器那了過來。

  “管子給我,你來搖。”卡維接過橡膠管,用剪刀又給管口做了圓弧形,防止過分觸碰腦組織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注意!一定不能搖得太快,得慢慢來。”

  “好,我試試。”

  在用手掌反復嘗試了吸引器壓力后,卡維終于決定進行下一步操作,切開硬腦膜,給謝巴斯托的大腦減壓:“切開一個小口子,千萬不能太大。口子如果太大,加上顱內高壓,很容易造成腦組織向外膨出......”

  眾人都聽不太懂這句話的含義,但要說到腦組織膨出的話,塞迪約倒是有些心得。

  當年他也上過戰場,做過軍醫,見過腦袋碎裂后腦組織向外漲開的模樣。現在聽卡維描述,似乎謝巴斯托的腦子也在經受這種磨難。

  切開藍紫色硬腦膜,卡維快速把吸引用的橡膠軟管靠了過去。

  “有血凝塊......”他動作盡量做到輕柔快速,還得去掉任何雜念,“遇到藍紫色硬腦膜,不管后續如何,我們都應該切上一刀,讓病人盡快減壓。”

  說罷,帶著細小血凝塊的粘稠血液,經橡膠管進入了玻璃瓶中。

  如果硬要用比喻來描述的話,就像一個年輕人正在喝珍珠奶茶一樣。

  能在第一個穿刺點就遇到血腫,不僅是卡維的運氣不錯,謝巴斯托的運氣也不錯。但只是一個鉆孔只能做到探查,并不足以改變什么,血腫的范圍要比現在看見的大得多,卡維還需要繼續做其他鉆孔擴大范圍。

  他很快就選中了第二個鉆入位置:“接下去我們選擇顳葉極部,也就是耳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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