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不慌不忙重新把絲巾系好了,叫人看不出她手指上細微的顫抖。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整理好絲巾后,她鎮定地問孟搖光。
“從一開始我就說了,”孟搖光回答,“我想帶你們走。”
輕微的嘩然之聲響起。
和最初的冷漠與審視不同,這一次她們真的在為她的大膽而議論紛紛,甚至還帶著些擔憂。
“你在開玩笑。”玉姐以平靜的口吻說,眼神里卻沒有一開始的嘲弄與敵意,“我們可以當今晚什么事都沒發生,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
“你們知道申玉嗎?”孟搖光卻打斷了她。
玉姐靜了一下:“好像聽說過,今年新來的女人。”
“看來容欽說得沒錯,你們在這里存在感的確很低,住在同一層也依舊有很多你們不知道的事。”
“本來就和我們沒關系。”玉姐漠然回答,“我們只是這里最底層的清潔工,只在空無一人的時候工作,所以無論你想做什么,我們都幫不上什么忙。”
“這是只有你們才能幫我的事。”孟搖光笑了笑,“申玉的確是今年來的新人,但她現在已經離開了。”
“……”
所有人都以無聲來表達了此時的不相信,片刻后玉姐才遲疑地發出聲音:“她……死了?”
“是真正的離開。”孟搖光說,“她出去了,除了還需要接受心理治療外,她現在正在父母身邊活得很好,也很安全。”
“……”
這似乎是一個能媲美外星人降臨地球的消息,房間里的所有女人都露出了空白的表情。
因為太過意外和不可置信,她們好半晌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
“是你……做的?”玉姐艱難地出聲,看著孟搖光的眼睛已經聚焦到極點,有種專注到靈魂出竅的感覺。
“容欽可以作證,”孟搖光說,“薇薇也可以作證。”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卡,對著小玉舉起來,眼神堅定而認真:“我有通行卡,也有密碼,還知道路線。”
盯著那張卡看了好一會兒,玉姐才在躁動的低聲討論里別過頭去,有些狼狽地道:“不可能。”
她語速很快,透著股無措與倉促:“風險太大了,你不知道這里到底是怎樣的地……”
話沒說完,她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是錯的。
面前這個少女,并不是“不知道這里到底是怎樣的地獄”的人。
她陡然卡在那里,氣氛正有些僵滯之時,孟搖光放下手,低頭看了眼那張代表著身份地位的卡,就像沒有聽到玉姐的話一樣,她說:“說來可笑,最初我想靠近這里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救你們,我是為了救自己。”
她沒有抬頭,繼續說:“當年成功逃跑之后,我在各個城市里流浪了兩年,這兩年間唯一的目的好像就是活著,可到底要活成什么樣,要怎么活,我根本沒有任何想法,原本我以為,在找回身世以后,我應該會活得很不一樣吧,可其實也沒有——相反,在知道了自己是誰,在再也不需要為吃飽穿暖而努力之后,我活得更加沒有目標了。”
她抬起頭來,直視這些女人的眼睛:“我不是一個健康的人,也沒有健全的人格和靈魂,比起開朗陽光的人生態度,我更容易產生消極極端的念頭,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產生迫切地想要去做一件好事的想法,是幾乎不可能的。”
“在真正來到這里,見到你們之前,我都沒有想過要帶你們走,可當我見到你們我就知道,如果不去努力做這件事的話,我這輩子都完蛋了。”
孟搖光笑了笑,燈光照亮她露在衣服外面的蒼白鎖骨,而她的眼睛因此被襯得愈發漆黑如墨,對視時會叫人感到驚心動魄。
“不是指我會死。”
“而是指我永遠無法真正地活著。”
她眼睛里像落滿了全世界的湖水,沉靜得仿佛能永遠等待下去般看著這些人:“所以,不是我想救你們,而是我想求你們,救救我。”
是輕煙一樣的聲音和話語,在寂靜的房間里也如同輕煙一樣地散去,卻仿佛一場無聲的地震,有人怔怔看著她,然后在那雙沉靜烏黑的眼睛里莫名地落下淚來。
·
“八億。”
“八億五千萬。”
“九億。”
……
昏暗的人群中,黑底紅字的號碼牌被一次又一次地舉起。
林方西和荊野的互相跟價已經持續了很久,直到數字突破到了十億,那個沉默了很久,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放棄的客人,突然又一次舉牌了。
“十五億。”
人群之中,林方西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著重重人群,黑暗中他只看見一道隱約的影子。
他冷冷收回視線,再次舉牌:“十六億。”
“二十億。”
“……”
已經反復麻木的客人們難以繼續麻木下去,可能重復的也依舊只有“他瘋了吧?”“到底是誰在發瘋?”這樣的句式,只有愈發崩潰的語氣能勉強表達出他們此時的情緒。
林方西沒有在看那邊,卻在準備舉牌時突然聽見來自身旁的提醒。
“你還要繼續舉嗎?我聽說那邊跟價的是陸家人。”李小姐顯然正沉浸在吃瓜的興奮之中,語氣有些激動,“你什么時候和陸家結仇了?這么跟他作對?我都不認識他呢……”
“……”即將舉起的號碼牌突然停住了。
林方西面無表情轉頭,看向另一位客人的方向,喧囂重疊的人影里,有人剛放下了號碼牌,也朝這邊投來了遠遠的一瞥。
他戴著木質面具,冷光燈下看起來溫潤而低調,不像是參加了一場罪惡骯臟的拍賣會,倒像是在什么慈善典禮的現場。
兩人與昏黑之中對視,并不知道目光有沒有相接,卻都隱約看見了彼此。
猶如靜止的幾秒后,他們都收回了視線。
林方西一直在嗡鳴的大腦于這一刻沉入極端的冷靜中,他放下號碼牌,抬手扯松了胸前的領帶,向后靠上椅背,大半張臉都隱入了陰影中。
而在那一聲平靜的二十億之后,現場終于再沒有了跟價的聲音,可也沒有人敲響錘子。
臺上古怪而漫長的沉默終于引來了客人的關注,竊竊私語都逐漸停下來,所有人都向臺上看去。
臺上的人立在聚光燈中,手依舊撐著玻璃柜,因為背著光,所有人只能看見他面向的方向——最后跟價的那位客人。
而人群中,陸凜堯也放下了號碼牌,抬起頭,平靜回望。
“荊老板,”他帶著些許笑意的嗓音響起,“還要繼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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