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討逆 > 第761章 屯田
    一國的根基是什么?

    民以食為天。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戰爭能凝聚一個國家與群體的意志。

    這個觀念楊玄體驗的最為深刻。

    當初他在太平縣時,有敵人入侵,太平軍民言必稱我太平如何如何;等聽聞敵軍入寇陳州時,太平軍民言必稱我陳州如何如何;等聽到北遼大舉入侵北疆,他們言必稱我北疆如何如何……

    當整個大唐面臨強敵時,那些太平軍民又會稱我大唐如何如何。

    這就像是一個動員令,當感受到一地危機時,軍民會為一地憂慮,當整個國家陷入危機時,地域概念就被忽略了。

    時日長了,國家與民族的概念才會深入人心。

    所以,廖勁走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兒是屯田,第二件事兒便是祭祀。

    國子監的新山門正在興建,楊玄說了自己的需求后,隨即閃人。

    人還沒出大門,就聽后面教授們在哀嚎。

    “什么?又要我等扛包?”

    “咱們是教授啊!”

    “玄學不該是灑脫嗎?這變成苦力了,灑脫何在?”

    戒尺呼嘯聲中,安紫雨在咆孝。

    “做事!”

    楊玄出門,回頭看了一眼。

    教授們被安紫雨趕的到處跑,十余工匠才能挪動的巨木,鐘會一人扛起就跑;裝滿泥土的大車,酒兵系的大老莊信一個人卸車,他也不用鏟子,橫刀出鞘,勁風掠過,那些泥土紛紛落下……

    這效率,忒高!

    讓楊玄想到了另一個世界里的建筑機械。

    教授們,好用!

    “副使!”

    一個軍士打馬而來。

    “何事?”

    楊玄剛得空,準備回家看看兒子。

    軍士神色焦急,“軍中有人鼓噪,不肯去屯田。”

    ……

    校場上,一群群軍士逐漸匯聚。

    這些軍士不是年紀大了,便是有些毛病。

    各軍中誰是老弱都有一個名冊,老板一道命令,頃刻間就把人給弄來了。

    南賀還在下面巡查,以防舞弊,校場這里就開始亂了。

    “憑何裁撤老夫?老夫為北疆流過血!”

    “我雖然瘸了些,可不耽誤殺敵啊!跑著殺不成,那我走著殺不行?”

    “耶耶生是北疆軍的人,死是北疆軍的鬼!誰想讓耶耶從軍中出去,耶耶便和誰同歸于盡!”

    南賀聞訊趕來,將領們也來了。

    有的將領面色微變,和江存中說道:“副使會不會認為是我等弄鬼?”

    上次楊玄收拾過軍中的將領,大伙兒都怕了。若是被他老人家認為是有人搞鬼,說不定會來一次清洗。

    怕,不是壞事……所以江存中沒安慰,讓害怕再飛一會兒。

    他尋到了南賀,解釋道:“這些兄弟在軍中多年,一朝被弄去屯田,心中難受憋屈……”

    這群將士在軍中多年,早已把北疆軍當做是家,突然來了個命令,讓他們去屯田。這便像是一朝被趕出了家門。

    那種心態南賀理解。

    南賀點頭,“老夫知曉,可此事關系重大,由不得他們。”

    屯田的意義他清楚,江存中等人也清楚。

    和北疆大局息息相關。

    南賀心中對北疆軍的規矩頗為不滿,微微搖頭,“令行禁止,就算是有什么委屈,事后再說,這才是武人。北疆軍,還得練!”

    若是陳州軍這般鬧起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來解釋,而是彈壓!

    軍令如山!

    說了讓你往東,但凡你敢往西,殺了說話!

    這等森嚴的軍紀之下,才能錘煉出勁旅。

    江存中說道:“我去壓壓。”

    南賀點頭,“小心些。”

    他才將到北疆軍中時日不長,對下面不熟悉,也沒有豎立威信,這等時候唯有江存中等人上。

    江存中走到臺子上,“靜一靜!”

    嘈雜依舊。

    還有人在叫罵。

    萬余人,看著像是個大型爛泥潭。

    好像,有些難以收拾了。

    江存中冷著臉,“靜一靜!”

    前面的安靜了,可后面還在故意說話。

    萬余人,哪怕是在滴咕,聚在一起的聲音依舊嚇人。

    江存中喊道:“靜一靜!”

    嘈雜聲停頓了一瞬,濤聲依舊。

    草特么的!

    江存中按著刀柄,“來人!”

    這是要動手的意思。

    一干老弱將士冷眼看著他。

    一個老卒走出來,撕開衣襟,露出了胸膛和小腹。在上面,縱橫著七八道傷痕。

    老卒悲憤的道:“老夫為北疆效命多年,沒被北遼人弄死,卻被自己人驅趕出門。來,動手,沖著老夫這里來一刀,老夫若是怕了便是孫子!”

    “來!”

    軍士們簇擁著老卒往前涌來。

    前面的在悲憤大喊,后面的聽不清他們喊什么,但感受到了氣氛,也跟著起哄。

    人浪一波波的涌來,有人變色,“別!退回去!退回去!”

    一個老卒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小心營嘯!”

    大軍駐扎,有時候一件小事兒也會引發大規模騷動。騷動一旦起來,就很難控制。

    一旦發生營嘯,整個桃縣縣城都會成為犧牲品。

    江存中變色,果斷的道:“調集大軍過來,壓住!”

    這是唯一的法子!

    張度說道:“我去把玄甲騎弄來。”

    江存中罵道:“玄甲騎不可擅動!”

    那是北疆軍的核武器,只能由老板來掌控。

    噠噠噠!

    馬蹄聲緩緩而來。

    南賀回身,“是副使!”

    楊玄帶著十余護衛來了。

    他擺擺手,令護衛止步。身后林飛豹說道:“郎君,那些將士正在氣頭上,若是誰不開眼……”

    楊玄說道:“那我正想見識見識。”

    北疆軍成軍多年,軍中早已有了一套潛規則在運作。歷代掌控人都沒去觸碰這套潛規則,任由它在那里運轉。

    若楊玄也只是個普通的節度使也就罷了,可他不是啊!

    討逆需要一支精銳大軍,而不是一支龍蛇混雜的雜牌軍。

    不破不立啊!

    他策馬緩緩過去。

    混亂的人潮中,有人喊道:“是副使,副使來了!”

    正在狂躁的人潮彷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只有十余人面紅耳赤的往前沖,一邊沖,一邊喊道:“耶耶今日弄死你等……”

    “快啊!動手!殺了這些賤狗奴!”

    “殺了他們!”

    十余人跌跌撞撞的往前沖,一人止步,回身。

    周圍,真特么的安靜啊!

    其他人也止步回身。

    楊玄就在馬背上,冷冷的看著他們。

    “這般熱情,倒也罕見。周儉!”

    裴儉下馬過來,“在!”

    楊玄指著那十余人,“拿下!”

    “領命!”

    裴儉也不拔刀,疾步沖了過去。

    “和他拼了!”

    一個軍士率先沖向裴儉。

    楊玄沒管這里,緩步走上了高臺。

 &nbs sp;   江存中等人躬身,“我等無能。”

    “是無能!”

    楊玄沒給他們留情面,走到了高臺前方。

    下面,裴儉一掌就把那個軍士拍在地上,身體抽搐。

    他知曉楊玄令自己出手,就有立威之意,于是沖進了那十余人中間。

    眾人只見人影不斷飛起。

    少頃,裴儉站定,身邊倒下了一圈人。

    楊玄指著那些軍士說道:“這里面有多少是別人的眼線,我,不問。我就想問問你等,軍規何在?”

    他緩緩看著這些人。

    無人回答。

    他們能沖著江存中咆孝,但卻不敢沖著眼前這個男人撒野。

    從太平一路走來,這個男人的身后留下了斑斑血痕。

    一個個敵人倒在了他的馬蹄之下。

    楊字旗所到之處之地,京觀無數,令異族喪膽。

    剛執掌北疆,他第一件事便是打破了北疆固守的傳統,率軍攻破南歸城。

    他甚至還弄死了皇帝派來的數百人。

    這個男人,柔和時能和軍士們坐在一起吃飯,強硬時能和整個北疆豪強為敵!

    誰敢直面他?!

    沒人敢!

    江存中等人在邊上看著,看到楊玄靜靜的站在那里,校場上的萬余人便噤若寒蟬,心中不禁一凜。

    也站直了身體。

    整個校場都安靜了下來。

    楊玄就像是在自家庭院里一樣,自在的沿著高臺邊緣來回踱步。

    “我知曉你等心中覺得不公,覺著自己為北疆效命多年,為何一朝被掃地出門。”

    他看著有些騷動的人群,說道:“一個家,有老有少,有強有弱。老了,干不動了,卻舍不得歇息,這是好事兒,說明這個家凝聚力強!”

    這是在夸贊我們……那些將士心中一松。

    楊玄看了他們一眼,繼續踱步,“節度使府中,那些老弱無法勝任本職,頻繁出錯,便會主動要求換個職位……不耽誤事。”

    這個語氣,不對了!

    “家中的老弱干不動了,可以在家編草鞋,養雞養鴨,帶帶孩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他們在想什么?他們在想,為這個家分擔,為這個家,盡一份力!

    節度使府中的官吏無法勝任本職,便會主動要求換個職務,為何?只因每個職務都有自己的本分。

    上面的事傳到你這里,在你這卡住了,在你這里錯謬不斷。隨即,整件事就亂了,整個節度使府,就亂了!

    他們知曉,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故而主動請辭!”

    楊玄止步,正對著校場,用手指著這些將士,“那么,為何你等不能?”

    有人喊道:“我等為北疆流過血!”

    情緒,馬上就起來了。

    江存中看了南賀一眼,微微搖頭,低聲道:“不好收場了。”

    南賀說道:“看!”

    江存中抬頭,就見楊玄……好像是勃然大怒?

    “草泥馬!”

    轟!

    副使罵人了!

    對軍隊歷來寬容的他,竟然罵人了。

    還指著罵。

    “為北疆流血犧牲的,如今都在忠烈祠中供奉著。他們為北疆而死,無怨無悔。北疆軍民供奉他們,心甘情愿。你流過血,誰特娘的沒流過?”

    楊玄是真的怒了,“家中的老弱為這個家做了多少貢獻?老了老了,卻主動去干別的。為何不歇息?

    因為,他們在乎這個家!

    北疆如今面臨來自于長安的打壓。告訴你等,長安的錢糧,沒了。

    從今往后,我北疆要自力更生,要自己養活自己,這便是咱們這個家的窘況。

    要想改變這個家的窘況,該如何?

    種地!開源節流。

    你等在軍中能作甚?殺敵?”

    老弱老弱,戰時基本上都在后面。

    不說打醬油,但作用也不大。

    “不能殺敵,卻在軍中繼續廝混,以往我也不說,該如何就如何。可如今這個家出了問題,咱們能不能體諒?能不能?!”

    他看著這些人,眼中多了冷意。

    體諒,從來都是雙方面的。

    軍中養著這些人多年,夠了!

    “軍中不是養老的地方!”楊玄指著他們,“可你等后半生就這么混吃等死了?若是不能動彈也就罷了,北疆養著你等。

    可看看你等,都是好手好腳的,不過是力氣小了些,或是這樣那樣的小毛病。

    這等年紀就養老,丟不丟人?

    出去,別說是我北疆軍的將士!”

    下面,那些將士沉默了。

    吃大鍋飯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養成了,但改變卻必須是雷霆萬鈞。

    想緩緩而為,下面的人有的是辦法磨洋工,直至把所謂的革新給磨沒了。

    “當初你等為何從軍?保家衛國,保護北疆,保護北疆父老鄉親。可時至今日,多少人還記得自己的初衷?都只想著混吃等死!”

    楊玄指著邊上,“不愿意去屯田的,站出來,我,為你養老!”

    眾將在看著。

    但凡出來一個,事兒就麻煩了。

    人群中,一個滿臉不在乎的軍士說道:“讓讓!”

    身邊的軍士紋絲不動。

    軍士怒了,“在想什么呢?”

    身邊的軍士沉聲道:“我在想,當初從軍的豪邁。”,他看著軍士,“想出去?”

    軍士點頭。

    “們心問問。”身邊的軍士拍拍胸脯。

    軍士止步,眼神迷茫。

    “我,為何從軍?好像是……殺敵立功,讓父母為我歡喜……”

    劉擎等人也來了。

    “這是……”

    有人介紹了情況,劉擎面色嚴峻,“要小心!大軍可來了?”

    南賀搖頭,“郎君不讓。”

    劉擎氣樂了,“他一個人站前面,也不擔心被沖沒了。”

    楊玄就站在最前面。

    可沒人動一下。

    所有人的眼睛在漸漸明亮。

    一個混吃等死的人,能影響十個勤奮的人。但一個覺醒的人,卻能影響二十個人。

    楊玄舉起手,“聽我命令!”

    噗!

    統帥發話,所有人下意識的按照軍中操典站直了。

    “回去,收拾東西,今日軍中酒肉不禁,為你等,送行!”

    所有人都沒動。

    劉擎有些緊張,“不會鬧起來吧!”

    楊玄指指右側,“向右轉!”

    啪!

    “齊步……走!”

    前面第一排開始右轉,成隊列往營地里去。

    楊玄低頭。

    文武官員們一怔,隨即低頭。

    向這群曾為了北疆而浴血奮戰的將士。

    致敬!

    一個老卒看了楊玄一眼,眼中涌起淚水。

    他開口。

    “風飛兮旌旗揚……”

    那些將士一怔,開口。

    “大角吹兮礪刀槍。”

    這是最后一次在校場上高唱軍歌了啊!

    楊玄開口。

    “天蒼蒼,野茫茫,藍天穹廬兌獵場,鋒鏑呼嘯虎鷹揚。”

    歌聲漸漸整齊。

    漸漸雄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