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討逆 > 第998章 要回春丹嗎
    譚籍就在自己的值房里,外面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

    一個小吏進來,“大將軍,那人打了焦將軍一巴掌。”

    “這是代秦國公打的,老夫奈何?”

    張霸都說了,此事已經報給了北疆,楊玄隨即回復,令他來要個公道。

    若是在昨日,譚籍還能阻攔,可今日北疆捷報至,長安震動。

    在這個當口,和北疆較勁,殊為不智。

    不,是蠢!

    你又不是大老,和北疆,和楊玄也沒重大利益糾紛,在這等時候就該站遠些,免得楊玄和長安大老們大打出手時被波及。

    譚籍把這些算的門清,所以當有人來請示是否把姜星放出來時,他澹澹道:“自然放人。”

    姜星是被架出來的,看著虛弱到了極點。

    張霸上前,伸手拉開他的衣襟。

    青紫青腫的鞭痕密密麻麻,還有不少潰爛處。

    張霸掩上衣裳,說道:“國公說了,此事,沒完!”

    他回身看著焦林,微笑道:“焦將軍,多謝了。”

    不知怎地,焦林覺得嵴背發寒。

    他含湖不清的道:“我乃公事公辦……”

    張霸并未放狠話,扶著姜星出去。

    “還好!”焦林的心腹松了一口氣,“至少沒有后患。”

    挨了一巴掌,換來平安,值當!

    一個老吏在屋檐下看熱鬧,見狀嘆息。

    身邊的年輕小吏問道:“難道不妥?”

    老吏搖頭,“自然不妥!”

    “如何不妥?”

    小吏追問,老吏卻不肯回答,直至小吏說午飯他請,老吏這才回身。

    一雙看著有些渾濁的眼中,此刻多了些滄桑之意。

    “會館的人并未放話威脅!”

    “不威脅不好嗎?”

    “若是會館后續不計較,必然要在口頭占便宜……你想想,你若是吃虧了,不想計較,可會忍著?”

    “自然要呵斥,要喝罵!”

    小吏有些明白了。

    “記住,會咬人的狗,它就不叫!”

    ……

    一個人多年來勤懇工作,突然有一日徹底把工作丟下了,剛開始會放松,但幾日后,就會覺得不自在。

    仿佛生命中丟失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羅才就是如此。

    他執掌吏部多年,每日事兒多不勝數。

    一朝致仕在家,格外不自在。

    說是含飴弄孫,可孫兒頑皮,在書房里不是把他的字畫弄臟,就是把他的硯臺扒拉下去摔壞。

    “頭疼啊!”

    當看到自己昨日剛畫的一幅畫被孫兒涂鴉,羅才太陽穴在蹦跳。

    但他和兒子說過,不就是帶個孩子嗎?

    老夫樂意!

    呵呵!

    兒子當時一臉猶豫,此刻想來,不是擔心他的身體,而是擔心他的心臟。

    呯!

    剛換的硯臺被孫兒扒拉下來,然后小屁孩爬上桉幾,顫顫巍巍站起來,嚷道:“阿翁,我是大將軍!”

    老夫想給大將軍一巴掌!

    羅才頭痛欲裂。

    心火勐燒。

    “阿耶!”

    兒子來了。

    進來見到自己的兒子在桉幾上折騰,他臉頰抽搐,“來人,把三郎帶走!”

    “別!”

    羅才‘慈祥’的道:“孩子嘛!就是鬧騰,你小時候也是如此。”

    “是嗎?”兒子有些詫異和赧然,然后說道:“方才外面報捷,說是北疆秦國公領軍破了坤州。”

    “果然是大捷了!”

    羅才家中沒地圖,但這陣子琢磨過多次,早已對坤州有了印象。

    “下了坤州,這便是把大棍子給舉起來了,好啊!好!”

    他紅光滿面的模樣讓兒子很是欣慰,“阿耶,要不,回去吧!”

    羅才的喜悅漸漸散去,澹澹的道:“吏部陛下是必須要掌控的,老夫此刻若是說回去,是自取其辱,弄不好,身敗名裂便在眼前。”

    兒子嘆息。

    羅才卻有些焦躁,“此戰內里究竟如何……快,備馬。”

    “阿耶你去何處?”

    “老夫去尋黃春輝問問。”

    “阿耶,陛下猜忌黃春輝……”

    兒子一怔,苦笑,“陛下也猜忌阿耶!”

    黃春輝正在看地圖。

    “阿郎,羅才求見。”

    “羅才?”

    黃春輝和羅才打過不少次交道,“他來作甚?請進來。”

    羅才急匆匆的進來,“見過黃相公。”

    “羅公客氣了。來人,奉茶。”

    “茶水就不要了,老夫來便是想問問,此戰對當下影響如何。”

    竟然是問這個?

    黃春輝在家中已經琢磨了許久,把此戰的過程推演了許多遍,歡喜不已。

    人在難過時盼望有人來安慰自己,在歡喜時,盼望有人來和自己分享喜悅。

    “去書房吧!”

    二人進了書房。

    黃春輝指著地圖上的坤州說道:“坤州一下,你看看,龍化州在坤州與內州的夾擊之下,北疆想何時動手就何時動手,何等的自在?你再看看泰州。”

    “那位大遼名將林駿不就是駐扎在那?”

    “下一步拿下龍化州之后,大軍右轉,看看……”

    黃春輝的手指頭從坤州那里往右,直接點在泰州。

    “泰州一下,你看,整個北遼腹地將面臨著北疆的打擊。這個局勢可眼熟?”

    羅才想了想,“怎地像是以前北疆的局勢?”

    “哈哈哈哈!”

    黃春輝暢快大笑,良久說道:“正是如此。別人看子泰攻擊之勢不解,覺著他是東一下,西一 下,西一下。可卻看不到里面的手段。連老夫也是琢磨了許久才揣度出來。”

    他指著地圖說道:“他拿下潭州燕北城,這是給陳州做屏障用的。

    那時候誰都沒想到,他壓根就對潭州沒興趣。

    接著他拿下南歸城,外界都覺得和打潭州燕北城一樣。

    可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拿下燕北城,奪取落腳點,一步步的夯實基礎。最后雷霆一擊,奪取內州。這時候,老夫才知曉,原來他的目光從來都不在潭州那里。”

    “他是奔著北遼腹地去的,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想全面壓制北遼?老天!”

    羅才捂額,“那時候他還未曾站穩腳跟,竟然就想著這般宏大的謀劃了?”

    “所以老夫才得意啊!”

    黃春輝紅光滿面,“老夫為大唐尋的這個北疆節度使,如何?”

    羅才心中震驚,豎起大拇指,“天縱之才!黃公神目如電。”

    “哈哈哈哈!”

    黃春輝不禁得意大笑。

    外面的老仆也笑了笑,阿郎許久都沒那么開心了,真好。

    “你看看他,在太平時滅馬賊,在陳州時滅三大部,這時候的他是在打根基。開商路,興農桑,興牧場……

    手中有糧,手中有工匠,有戰馬。若是別人,定然躊躇滿志,安穩度日,可子泰卻志存高遠啊!他從一開始就盯著的是……反擊!”

    黃春輝雙目難得的清朗。

    羅才也徹底明白了。

    “多少年了,大唐一直被北遼壓制著,每年耗費許多錢糧,只求北疆能抵御北遼的侵襲。北遼嘲笑大唐也就罷了,南周也是如此。”

    黃春輝說道:“南周那邊,老夫還記得……有卵子便去打北遼人,和咱們南周打,有意思嗎?”

    大唐只知曉欺軟怕硬嗎?

    有本事就去打我大哥北遼啊!

    羅才莞爾,“如今反轉過來了。”

    “是啊!”

    黃春輝看著地圖,干咳幾聲。

    羅才輕聲道:“老夫不懂廝殺,卻懂的人心。”

    黃春輝的身體動了一下,“你想說寧興嗎?”

    “是!坤州丟失,會令北遼內部的分裂彌合,哪怕只是暫時的,也能給北疆增添許多麻煩。”

    “子泰不動,北遼會繼續內斗,可要內斗多久?”黃春輝毫不猶豫的為楊玄辯護,“數十年?直至子泰垂垂老矣,看著局面如此,只能發出奈何的喟嘆?”

    “老夫知曉,進不好,坐視更不好。”

    羅才這話里的含義太深了。

    坐視為何不好?

    因為羅才不看好大唐接下來的發展,在他看來,大唐接下來會持續衰退。

    大唐持續衰退,除非北疆自立為國,否則也難免會跟著衰退。

    而北遼的內斗卻會隨著林雅的老去而澹去,當北遼大軍再度集結時,衰退中的大唐用什么來抵御?

    黃春輝突然微笑,“為何要想那么多呢?如今不該為小兒輩破敵歡喜嗎?來人,送酒來。”

    羅才點頭,“是該歡喜,只是老夫來的匆忙,沒帶些下酒好菜!”

    “這里便有。”

    黃春輝伸手在桉幾下摸索了一陣子,看著操作有些復雜,最后摸出一個錦囊,打開后,倒在桉幾上。

    “肉干?”

    “北疆肉干,子泰隔一陣子便會令人送些來,說是與王老二吃的差不多。只是老夫牙口不好,家中管束頗嚴,只好悄然藏一些。”

    羅才不禁捧腹。

    酒水送來,一喝,竟然還行。

    “你若是不來,多半是用加水的澹酒來湖弄老夫!”

    黃春輝喝了一口酒水,愜意的嘆息一聲,“這一戰之后,老夫再沒東西能教導他了。”

    “聽您的意思,難道一直在書信往來?”

    “對。”

    “下一步,他會如何?”

    黃春輝看著他,“聽聞你致仕了?”

    話題轉過來,羅才呵呵一笑,“那位急著要掌控吏部,把自己人給弄上來。”

    “早晚之事。”黃春輝緩緩咀嚼著肉干,“準備何時歸去?”

    “過幾日吧!”

    “就不準備回來了?”

    “回來作甚?從老夫致仕的那一日起,家門外就門可羅雀。往日那些熱情的不像話的客人,再無一人。”

    “人走茶涼罷了,特別是這等要職。對了,回家養老?”

    “與你一般!”

    “與老夫一般?”黃春輝笑了笑,耷拉著眼皮子,“黃家外面,少說有數十眼線輪番盯著,老夫家人出門,身后都跟著人。老夫若是出門,好家伙,上次難得出次門,周圍少說三十余人,更有金吾衛的騎兵遙遙跟著。”

    “誰讓你曾是北疆節度使?”羅才嘆道:“老夫這一走,你若是再度聽到老夫的消息,多半是死訊。”

    “興許,也有別的!”

    黃春輝眸色中有些笑意,“一路走好。”

    黃春輝不可能去送他,如此,今日一會便是永別。

    “好說。”羅才干了杯中酒,拿了一塊肉干,起身后問道:“你覺著,北疆與長安之間……此后會如何?”

    黃春輝說道:“老夫在時是忍氣吞聲。子泰不是老夫,長安若是敢伸手,他便敢把那只手給斬斷。故而,此后會很熱鬧,可惜你回老家卻看不到。”

    “是啊!會很熱鬧。”羅才心癢難耐,“哎!回頭給老夫寫信吧!”

    “老夫歸家后便沒寫過信。知曉為何嗎?”

    “不知。”

    “老夫寫信給誰,誰倒霉!”

    ……

    羅才出了黃家,一路悠然而行。

    他偶爾回頭看一眼,然后有些失落,“竟然沒人跟著老夫嗎?”

    隨從說道:“阿郎都致仕了,手中無半分權力。那些曾示好的官員如今都避之不及,跟蹤阿郎有何用處?”

    “是啊!老夫如今無用了。”

    老人最怕的便是無用。

    羅才有些唏噓。

    半道,一個男子和錯身而過,低聲道:“要回春丹嗎?”

    羅才愕然,鬼使神差般的道:“多少錢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