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討逆 > 第1255章 我們,麻煩了
    長安大軍一直駐扎在邢州,而邢州之前就是鄧州。

    大堂內,眾將云集。

    地圖就掛在邊上,一個老將指著鄧州自信的道:“老夫確信,大軍只需開進,鄧州軍便會打開城門,迎接王師。”

    竇重跪坐在邊上,不置可否。

    他看了魏忠一眼,“老魏以為如何?”

    誰都知曉魏忠的女兒魏靈兒和那位秦國公之間的關系親密,為此魏忠對楊玄的態度也頗為微妙。

    這是在刺激魏忠。

    魏忠沒看地圖,“舍古人來自于山林中,野性難馴,兇悍異常。北遼連續數次攻打皆敗北。這是一個兇狠的對手……”

    竇重沉聲道:“說直接些。”

    是嗎?

    魏忠看著他,“北遼除去南方大軍之外,其余軍隊與大唐一般疏于戰陣。承平多年,那些北遼將士面對這等兇悍的野人,敗北是必然。

    而南方的北遼軍多年來一直壓制著大唐,自信滿滿。你我都知曉,將士們自信滿滿,十成的實力,便能使出十二成來。可這樣的北遼人,依舊被北疆打的滿地找牙。”

    “這么說,你看好楊玄?”竇重的眸子里多了些冷意。

    “老夫不知為何總有人說北疆會敗。”

    “那你為何覺著北疆必勝?”竇重問道。

    “簡單。”魏忠說道:“長安大軍出擊,北疆震怖,根基不穩。在這等時候,楊玄滅了北遼,留下人馬戍守寧興就是了。

    寧興乃是堅城,舍古人也就萬余人,其余人馬皆是北遼降卒,想攻破寧興那等雄城難之又難。北疆大軍隨即回撤,壓住局勢,靜待長安大軍來臨,這才是楊玄該做的。”

    “那么,魏大將軍以為他為何不歸?”隨軍的內侍冷冷的問道。

    “老夫以為,他不歸,是因他覺著,此戰必勝!”魏忠說道。

    內侍呵呵一笑,“大將軍對楊逆倒是信心十足啊!”

    這話是在暗示:你是不是和楊逆在互通款曲。

    大唐到了這等要緊的關頭,一群蠢貨還在黨同伐異……魏忠想到了女兒在來信中的話。

    ——阿耶,你常說天下大才皆在長安,我信了,于是便去參加詩會。我看到了許多大才,才華橫溢,或是談兵論道自信滿滿。

    可我發現,這些大才,沒有一個能與楊玄相提并論。

    ——楊玄不乏冒險的勇氣,但,他不是那等孤注一擲的賭徒。

    ——他坐擁北疆以及北遼最為富庶的南方,只需數年便能強大到令長安談之色變的地步,那么,他急什么?

    魏忠一直覺得女兒是個嬌嬌女,直至一次有人來家做客,魏靈兒恰好見到了,回頭給他說,那人走路時目光游離,看魏家的裝飾時帶著一種估值的審視……不可深交。

    魏忠不以為意。那人是他故交老友的兒子,來長安是想請他幫忙。事兒不大,但涉及到了兩個權貴。

    魏忠本已決定出手,可卻因為有事兒耽誤了半日。半日后,他得知那位老友之子竟然把他給賣了。

    魏忠雖然惱火,但女兒竟然有這等識人之明,卻令他生出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歡喜。

    楊玄和舍古人的大戰會如何,魏忠也拿不定主意,直至魏靈兒的書信到來,他才決定賭一把。

    賭贏了,他便是高瞻遠矚,竇重威風掃地。

    賭輸了,竇重多半會悄然彈劾他和楊玄互相勾結。

    但!

    那又如何!

    竇重在頻繁施壓,在尋找他的錯處,這事兒是竇重的本意,還是皇帝的授意還不得而知。但作為勛戚的代表人物,魏忠不準備忍了。

    所以,他賭了!

    “老夫覺著,北疆,必勝!”魏忠澹澹的道。

    “哦!”內侍看了竇重一眼。

    看來,尋老夫錯處是皇帝的意思?

    魏忠心中一冷。

    竇重說道:“舍古人,兇狠。”

    北疆還差點意思。

    內侍尖利的笑道:“可見魏大將軍對北疆情有獨鐘啊!”

    情有獨鐘這個詞用的莫名其妙,但眾人都感受到了些暗流涌動的氣息。

    魏家雖說在勛戚中頗為得意,但當下的大局越來越明晰:隨著衛王被囚禁,越王獨孤求敗。皇帝很明顯要和楊松成聯手來一場清洗。

    世家門閥中,周氏幾乎已經預定了一個滅族的指標。

    宗室中,梁王等人被削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權貴中,魏忠首當其沖。

    魏忠要想在這個局中死中求活,委曲求全是不可能的。

    這不是孩子過家家,我認輸了,我認你做老大就完了。

    這是你死我活!

    魏忠就算是此刻致仕,依舊逃不過清算。

    在判斷想拿自己錯處的是皇帝后,魏忠就知曉,此次令自己隨軍北上,不是什么倚重,而是想借此拿下自己。

    既然如此,老夫便賭一把!

    魏忠起身,“老夫還得去巡查一番。”

    等他走后,大堂里的氣氛活躍了許多。

    “若是楊逆敗北,北疆定然人心惶惶。大軍無需攻打,只需逼近,老夫敢打賭,定然是望風景從。”

    “是啊!天威煌煌,誰敢忤逆?”

    “只需打出只誅首惡,余者寬恕的旗號,估摸著此次就是一次行軍。”

    內侍干咳一聲,“舍古人兇狠,不過將士們胸懷忠君報國之心,奮勇殺敵,成功奪取了內州等地……”

    可內州等地如今在北疆軍的手中啊!

    眾人一怔。

    可接著又歡喜了起來。

    若是北疆望風景從,那么長安大軍只要足夠快,就能搶在舍古人之前占據內州等地。

    到時候戰報上寫個苦戰破城,難道長安還會和咱們計較?

    皇帝正想著張揚自己的威勢,長安諸衛破城就算是假的,他也樂意于營造出真的氣氛。

    如此,皇帝威風凜凜,我等功勞等身。

    妙啊!

    果然,宮中的都是人精啊……眾人看向內侍的眼神中帶著些忌憚之意。

    竇重澹澹的道:“可有人卻覺著楊逆必勝。這是在作甚?老夫以為,這是在為叛逆張目!這是想動搖我大軍的軍心!”

    內侍厲聲道:“其心可誅!”

    眾人心中一凜,知曉竇重和宮中已經有了共識,要在此次出征的半道上拿下魏忠。

    為叛逆張目!

    動搖軍心!

    這兩條哪一條丟出來都能殺頭。

    皇帝自然不可能殺了魏忠,否則勛戚會震動,會抱團。

    但流放呢?

    魏家多年傳承下來的財富有多少?
    多少人都在等著分一杯羹。

    興許,這其中就有竇氏,在等著近水樓臺先得月。

    “紙筆。”

    文房四寶送上,竇重看著內侍,“是老夫來,還是……”

    誰來,誰便能在皇帝那里討個好。

    老竇是個好人……內侍笑道:“咱令人送上密奏吧!”

    竇重頷首,“也好。”

    他起身道:“催促鏡臺的人,打探此戰的消息。”

    “是!”

    鏡臺的人在邊上,孤零零的。

    “再令人去長安催促,問問南疆大軍何在。”

    ……

    “駕!”

    一騎正在官道上疾馳。

    騎士戴著斗笠,身披蓑衣,可上一場秋雨在半日前就停下來了。也就是說,此人連脫掉蓑衣的時間都沒有。

    從長安大軍進駐邢州后,邢州周邊的官道上,關卡多了五成。

    “止步!”

    官道上拉起了拒馬,數十軍士神色肅然的盯著來人。

    騎士近前勒馬,喝道:“緊急軍情,閃開!”

    “急什么?”帶隊的旅帥懶洋洋的過來。

    騎士摸出了一塊牌子。

    旅帥瞥了一眼,渾身一哆嗦,“拉開拒馬,快!”

    眾人都看到了,這是鏡臺的牌子。

    鏡臺的人這般急切的從北方來……

    “小崽子們放肆了,別見怪。”旅帥陪著小心,“可是北疆動亂了?”

    這陣子北方來的商人一直在說北疆不安,原因不言而喻,便是因為長安大軍的逼近。

    騎士趁著這個機會把蓑衣脫掉,喝了一口水,吃了幾口餅子,隨即再度趕路。

    “哎!究竟是如何啊!”

    旅帥追問道。

    騎士遠去,風中傳來了他的回答。

    “大事件!”

    ……

    “差不多了。”

    竇重和內侍在一起密議。

    “陛下的意思,借著攻打北疆的機會,徹底清洗朝堂與地方。軍中乃是重中之重。魏忠在勛戚中頗有些威望,執掌右武衛多年,該滾了。”內侍冷冷的道:“可這人不知趣,陛下令人暗示他,帶著那些人靠攏陛下,可他卻置若罔聞。”

    皇帝在蓄力,準備清洗之后,徹底掌控朝堂。為此,他需要拉攏更多的人。

    勛戚的勢力盤根錯節,若是能拉過去,便是一大助力。

    魏忠婉拒,便是作死啊!

    竇重自然希望這個老對頭倒下,他說道:“如此,老夫看宜早不宜遲。就在今日?”

    內侍想到那些魏忠的功勞,心中不禁火熱,點頭道,“召集眾將,當眾拿下他。”

    “拿下不必。”竇重搖頭,“只需剝了他的軍權,隨后令他回長安就是了。”

    竇重果然是謹慎吶!這是擔心得罪那些勛戚吧!內侍笑道:“也是,沒有軍權的勛戚,連咱都不如。隨后自然有陛下收拾他。”

    竇重看了內侍一眼,心中鄙夷,卻微笑道:“此言甚是。”

    隨后,竇重召集了眾將議事。

    內侍開口。“咱今日去軍中巡查,發現士氣低迷,這是為何?”

    一個將領說道:“將士們聽聞北疆必勝,心中有些不安。”

    捧跟到位了。

    內侍冷笑道:“是誰在為楊逆張目?”

    竇重看了魏忠一眼,“魏大將軍!”

    魏忠知曉這一日遲早回來,冷笑道:“議事只能說楊逆必敗嗎?既然如此,何須召集我等商議。”

    “狡辯!”內侍冷冷的道,“你這是在動搖軍心!”

    魏忠豁出去了,“面對敵人必須只能說敵軍必敗?”

    呃!

    這話也沒錯啊!

    內侍卻說道:“你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嗎?咱看,你這是在為楊逆賣命!”

    艸!

    這個指控有些嚴重了。

    竇重微微蹙眉,他是想整倒魏忠,但卻不是想弄死他。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但內侍卻不同,他們不在乎外面的世界。你要想報仇,得先闖入宮中再說。

    魏忠看了竇重一眼。

    竇重默然。

    魏忠深吸一口氣。

    “老夫這便回長安!”

    內侍想整死他,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回到自己的房間,魏忠寫了幾封信,令人送去長安。

    皇帝不仁,那就別怪老夫不義。

    他拿出女兒的來信,想了想,打開了那封提及楊玄的書信。

    他看到了后面。

    ——阿耶放心,秦國公必勝的。

    魏忠搖搖頭。

    他聽到了馬蹄聲。

    馬蹄聲在大堂那邊停下,有人下馬,腳步聲沉重,沖進了大堂。

    “急報!”

    正準備私下和內侍商議處置魏忠之事的竇重問道:“何事?”

    “十日前,秦國公出兵與舍古人大戰……”

    內侍抬頭。

    竇重起身。

    眾將凝神靜氣。

    “舍古人大敗,舍古王阿息保戰歿!舍古,沒了。”

    ……

    魏忠收拾好了行裝,隨從接過。

    “走!”

    魏忠走出房間。

    就見大堂那邊涌出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竇重。

    內侍很奇怪,往日喜歡出風頭,此次卻站在竇重的身后。

    竇重看到了他,猶豫了一下,緩緩走過來。

    這是想在這里動手?

    魏忠冷笑,輕聲道:“馬上去長安報信,就說,皇帝想對勛戚趕盡殺絕。”

    既然要做絕,那便一起!

    竇重走了過來,行禮。

    魏忠不知他弄什么,下意識的退后一步。問道:“竇大將軍這是何意?”

    竇重抬頭。

    “老夫一時湖涂,誤會了魏大將軍。”

    竇重湖涂了……魏忠冷笑。

    “舍古,沒了。”竇重苦笑,“我們,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