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討逆 > 第1541章 誰錯了
    鄭遠東上了城頭。

    不遠處,長安大軍的游騎正在游弋,很是愜意,甚至敢在床弩射程內挑逗守軍。

    鄭遠東沒問為何不發射床弩,他瞇眼看著左右。

    守軍大多有些緊張,也有些惶然。

    桐城守不住,而守軍能堅持到現在,在鄭遠東看來,不過是習慣性的畏懼帝王威權罷了。

    當這威權不再時,偽帝還有什么?

    “那有條狗!”

    一個軍士指著城內說道。

    鄭遠東回頭看去。

    一條癩皮狗正沖著一個抱著孩子急匆匆路過的婦人狂吠,當它感受到城頭守軍的目光時,夾著尾巴就跑。

    還不戒嚴嗎?

    鄭遠東很是好奇,心想就算是皇帝不知曉此刻該全城戒嚴,可他的身邊人呢?

    比如說那些將領。

    大廈將傾啊!

    鄭遠東不知怎地,生出了些茫然的情緒。

    半生奮斗,為的便是此刻。只不過此刻城外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大軍。

    輔左明君成就盛世,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人生目標啊!

    那位孝敬皇帝的幼子,用鐵腕一統大唐,更是用鐵腕壓制住了關中大族豪強,已經展現出了雄主的姿態。

    所謂明君,除非是遇到了賢臣,否則必然是雄主。不是雄主他壓不住臣子,僅有的精力都會耗在和臣子的爭斗中。

    鄭遠東心中生出了這等明悟。

    按照他的夢想,若是政變成功,便把孝敬皇帝兩個兒子中的一人推舉為帝,而他和趙三福等人,將會輔左這位新帝成就盛世。

    可貞王和庸王被囚多年,早已沒了銳氣。就算是成為帝王,也只是平庸之輩罷了。

    那么,盛世何來?

    唯有臣子出色。

    臣子出色,帝王必然被壓制。

    也就是說,他要想達成目標,必須要做權臣。

    鄭遠東此刻把目標徹底丟開后,才恍然發現自己錯了。

    “權臣吶!進一步便是逆臣!”

    世間有幾人能擋住權力的誘惑?

    鄭遠東們心自問,自己也不能!

    噠噠噠!

    馬蹄聲傳來,有人喊道:“全城戒嚴!”

    此刻才想著此事,晚了!

    鄭遠東說道:“敲鼓!”

    冬冬冬!

    鼓聲響起,在鼓聲結束前還滯留在外面的百姓,將會被當做密諜抓捕。

    可那些密諜該做的事兒,大抵都做完了吧!

    想到黃春輝等人的消失,鄭遠東眼中多了譏誚之意。

    黃春輝消失了,人質也就沒了。

    偽帝,果然是亂了方寸。

    此刻,花花就在街上。

    她挎著竹籃,看著有些惶然的跟著人流跑。

    轉過幾個巷子,她回到了住所,進去后,花花說道:“外面戒嚴了。”

    “晚了!”黃春輝摩挲著馬槊,澹澹的道:“那些懂行的將領和老卒,定然知曉,這是偽帝慌了。”

    “聽!”正在看小說的魏靈兒突然抬頭。

    眾人側耳傾聽。

    外面各種嘈雜的聲音傳來,接著慢慢消散……仿佛有一只大手把這些聲音壓了下去。

    天地間仿佛都凝固了。

    直至一個細微的聲音傳來。

    噗!

    噗!

    噗!

    這聲音整齊有力,不慌不忙。

    噗!

    噗!

    聲音在接近。

    噗!

    噗!

    聲音漸漸雄渾。

    魏靈兒覺得地面在顫栗。

    噗!

    噗!

    地面是真的在震動。

    仿佛有無數巨獸在迫近桐城。

    接著,一切安靜了下來。

    整座桐城都在安靜的傾聽著。

    黃春輝側耳,嘴角微微翹起。

    魏忠定定的看著門外。

    周遵張開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宮中,正在喝酒的李元拿著酒杯,手在顫抖,酒水不住的往下滴落。

    正在殿內焦急轉圈的李泌止步,回頭看著外面,那眼中,盡是驚懼之色。

    “萬歲!”

    沒有任何征兆,城外突然爆發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李元的手一松,酒杯落地。

    他顫聲道:“那個孽種,他來了!”

    李泌嘴唇顫動著,“朕……桐城固若金湯,固若金湯。”

    誰都沒發現,低著頭的韓石頭的眼中淚光隱隱。

    正在鏡臺的趙三福起身,嘆道:“他來了。”

    那個當年的小兄弟,帶著他的無敵虎賁來了。

    在這個時候,趙三福并未去想局勢,而是想到了當年的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會對一切不平事感到憤怒,哪怕是螳臂當車,他也要出手。

    當初晏城被殺后,趙三福親眼目睹了李玄冒險伏擊何氏幕僚杜句,險些被堵住。后來二人相熟后,趙三福問少年:“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冒險,值當嗎?”

    趙三福至今還記得少年的神色:他微微抬起頭,用一種很認真的姿態對趙三福說道:“不殺陳句,我心不安。”

    “良心嗎?”趙三福問。

    “是。”

    “良心?!”

  &nbs sp;  那一夜,趙三福喝的大醉。

    良心這個詞早已被他丟到了垃圾堆里。

    要想改變大唐,必須得把良心丟了,撿起狠心。

    那個少年天真的正義感,讓趙三福感動了一個晚上。第二日,依舊是那個狠心的趙三福。

    后來二人喝酒,少年喝多了,醉態可掬的指著趙三福說道:“我知曉自己有些中二,可人不中二枉少年!”

    這是趙三福第一次知曉中二這個詞。

    接著,少年便去了北疆。

    放著貴妃這條大腿不抱,去北疆那等鳥不拉屎之地,在趙三福看來,這便是少年所說的中二氣息發作了。

    為國戍邊,真是天真的正義感和責任感啊!

    丟棄良心的趙三福依舊在鏡臺內蠅營狗茍,距離自己的目標漸行漸遠。

    多年后,當年那個天真的中二少年回來了,且在無數人的簇擁下登上帝位,成就大業。

    “誰錯了?”

    趙三福走出值房,看著那些神色慌張的麾下,們心自問。

    蠅營狗茍的我。

    還是天真的他。

    “好像,是我錯了。”

    ……

    城外,大軍云集。

    皇帝在眾人的簇擁下策馬到了城下。

    “陛下,王大將軍求見。”

    皇帝頷首,王老二被帶了過來,行禮,“陛下,我已掃蕩了桐城周邊。桐城周圍二十里,再無敵蹤。”

    “好!”

    皇帝微笑贊許。

    “陛下。”前鋒大將楊略稟告:“臣封鎖桐城期間,無人進出。臣斷定,偽帝依舊在城中。”

    “好!”

    皇帝微笑點頭。

    他抬頭看著城頭守軍,說道:“掌教,老林,陪朕上前看看。”

    “是!”

    在兩大好手的陪同下,皇帝策馬接近城下。

    林飛豹換了鐵棍子,盯著城頭的床弩。

    寧雅韻甩甩麈尾,若是城頭床弩發動,他只會一把拽住皇帝,飛掠而退。

    可城頭的氣氛此刻卻緊張到了極致,壓根就沒人想著用床弩去偷襲皇帝一把。

    皇帝策馬到了弩弓的射程之外,看看城頭,“不高。”

    “是!”林飛豹緊張的看著那幾架床弩。

    “人也慌張。”

    皇帝搖頭,策馬掉頭,“不堪一擊!”

    沒有喊話,沒有仔細的觀察。

    看了一眼后,丟下一句不堪一擊就回去了。

    這是無視。

    城頭,看著人馬如龍的皇帝沖進了大軍陣列中,鄭遠東輕聲嘆息,“果然是雄主。”

    皇帝回到中軍,說道:“后撤五里扎營。游騎盯著四門。”

    “是!”

    憋著一股子勁等著長安大軍攻城的守軍一下就泄氣了。

    楊明和也在城頭上,和陳瀟形影不離……在房州被攻破后,二人擔心被皇帝當做替罪羊,從此走到哪都是一群心腹跟著。

    “楊逆不攻城,一下讓士氣泄掉大半,果然是用兵大家。”楊明和很是悲觀。

    “傳聞楊逆用兵不拘一格,自成一家,今日一見,果然。”陳瀟說道:“你覺著,桐城能堅守幾日?”

    “哪怕皇帝的心腹,楊松成等人的心腹齊集城頭督戰,可在老夫看來,桐城堅守不了三日。”

    “三日內必破?”

    “對,其一,守城軍士除去你我的麾下之外,都是沒見過血的新卒。其二,你我的麾下一直擔心因落鳳坡兵變被皇帝清算,故而心神不寧,全無戰心。其三,據聞皇帝和楊松成等人悄然遁逃,被攔截回來,隨后與淳于山等人翻臉,如此,內部便亂了。三日,這還是老夫往寬裕了說。”

    “大廈將傾!”

    “是啊!大廈將傾,你我當如何?”

    ……

    “陛下,楊逆大軍后撤扎營了。”

    韓石頭帶來了讓偽帝父子心中一松的消息。

    “好!”

    李元喝著酒,笑道:“看來,那個孽種也知曉桐城不好攻打。”

    “是啊!”李泌也笑了起來,坐下,和李元舉杯相慶。

    曾幾何時,這對父子曾執掌大唐,令天下人懾服。

    時至今日,這對父子卻在行宮中為了能多活一日而自欺,歡喜不已。

    李泌在大口吃肉,胡亂咀嚼幾下就吞咽了下去。他被噎著了,拿起酒杯一口干了。大概是這口酒水沒把咽喉中的肉送下去,他拿起酒壺就灌。

    粗魯的就像是惡少。

    這是帝王?

    韓石頭看了一眼那些內侍宮女。

    在貴人身邊伺候的人都有個本事,那就是偷窺。

    只需飛快的瞥一眼,就能把貴人的神色牢牢記住,隨后據此判斷出貴人的心情來。

    這些內侍宮女都是個中好手,此刻,人人面無表情。

    恭謹,沒了!

    韓石頭走出了大殿,深吸一口氣。

    “舒坦!”

    身后,李元放下酒杯,“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朕知曉。”

    “朕當初準備了度牒。”

    “你……”

    “若非你看守的緊,朕早已逃出了宮中。就算是鏡臺出動,在搜索方外時也會謹慎些,擔心得罪神靈。如此,可避過一劫。”

    “有幾份?”

    “三份。”

    “另兩份給誰?”

    “備用而已。你我父子,你還想帶走誰?”

    李泌抬頭看了殿外的韓石頭一眼。

    “石頭!”

    韓石頭回身,行禮。

    忠心耿耿的看著李泌。

    “陛下,奴婢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