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裴然的視頻記錄中，他仿佛一下老了十歲似的，情緒十分的焦躁。
他說：“夫人滋養了我全家人，我一定要守護好她的家人。”
他還說：“啟佑是我看著長大的弟弟，他那么乖那么好，我一定要治好他。”
從這些視頻中，裴準能感受到，父親對伏月明的感激和感情。
是不似親人卻勝似親人的感情。
他又想到了，之前伏月明說的話，她拿他父親當半個兒子看待，母親會殺死自己孩子么？
厲啟佑死的那天。
裴然坐在鏡頭前，前所未有的頹敗，他搓著臉，低著頭，半天才說一句：“啟佑死了，走得很決絕……我還是沒能留住他，學了那么多，發了那么多論文有什么用？我連弟弟都救不回來……”
說著。
裴然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再有和厲家相關的記錄。
就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也就是，裴然夫婦車禍死亡的那一年。
鏡頭里，裴然展現出了許久沒出現過的焦灼。
“我已經和她說過了，啟佑的病是基因里傳下來的，她怎么敢！！怎么敢弄出一個啟佑的孩子來！！”
“今天……我去見夫人了，我們吵得很厲害，她堅信行淵是健康的，堅信啟佑生病是她的錯，她太壓迫他了，她說他不會壓迫行淵，他就不會生病。”
“今天……又去找她了，吵得還是很厲害，她說行淵是她唯一的指望，還警告我不準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不然就是對她的背叛。我……我怎么會背叛她呢？我只是……”他疲憊的，長長嘆息一口氣，然后無言的關掉了視頻。
這樣又過了兩個月。
視頻里再度提及了這件事。
不過，裴然看起來，并不愁悶了，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個小玩具，“今天，又去見夫人了，這次沒吵架，她帶我去見了行淵。真是好漂亮的一個小孩兒，比我們阿準還要漂亮……他看上去一切都很好。或許，我不應該那么執著于未來還未曾發生的事情，與其害怕，不如再努力的研究，就算萬一舊日重現，只要我有長進，只要我長進得足夠多，就一定不會讓悲劇重演。”
停頓了一下。
裴然眉眼溫柔了一些：“夫人變化很大，在行淵身邊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她好像從啟佑死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最后一個視頻。
事故發生當天。
視頻一開始，裴準就直接淚奔了。
穿著西裝的裴然，攬著穿著漂亮長裙的妻子，一起在鏡頭前：“今天是工作狂不工作日，我們家阿準已經在抗議了，所以~”
母親笑顏如花，高高舉起手，雀躍的說：“所以今天不工作，回家給阿準驚喜！”
“什么驚喜呢？”裴然滿臉寵溺的看著妻子。
“當然是我們阿準期待已久的，海島七天樂！”
眼前的畫面模糊成一片。
只有父母興奮的聲音。
車禍很慘烈，父母的身體都被撞碎了，沒人發現他們準備的機票和行程單。
裴準并不知道，他的生日禮物，不只是血污中的生日蛋糕，還有親子旅行。
“那天晚上，我把這一生的眼淚都哭干了。”裴準看向葉芷萌，眼眶是紅的，可眼底卻是平靜的，“在家里不吃不喝的躺了兩天，第三天我飛來的華國，第二次和伏奶奶見面。”
放下一切和伏月明見面時，裴準就察覺到，伏月明處在十分焦慮中。
伏月明也沒打算瞞著他。
“行淵知道他的身世了。”伏月明聲音都在抖，“他來質問我的時候，我太害怕了，沒忍住扇了他一巴掌……”
“阿準，你知道了吧？我的大兒子，就是被我逼死的，我以為我可以改好，然后教養出一個正常的小孩出來。可我現在才知道，不正常的是我，我害怕……害怕行淵走上他父親的老路！”
“現在的醫學比從前發達多了，阿準，你告訴奶奶，你父親說的那個什么遺傳是真的么？”
“這幾年，我總是在擔心這件事，就找了人暗中調查伏家那邊的親近……”
伏月明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恐懼。
她查到，這幾十年來，她的近親屬里，至少有四個人得了瘋病，因此而死。
再早些時候，是戰亂時期，就無從考據了。
裴準知道，伏月明那時候想要的不是安慰，他也不應該撒謊。
來這里之前。
裴準拿著手提箱里的鑰匙，打開了父親在某銀行里的保險柜。
從里面拿到了厲啟佑的診療記錄和檔案，其中就有厲啟佑和伏月明的基因圖譜。
他把圖譜攤開在伏月明跟前。
仔細的和她說明了，厲啟佑基因中的隱性缺憾。
“所以，也許您教育上有問題，但基因缺陷也是客觀存在的原因。”
“阿準！”伏月明愣神許久，忽然就抓住了裴準的手，“你現在也在學這個，你比你父親還要優秀，奶奶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我年紀大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死，厲家的這些人都是狼心狗肺，我一死我們行淵就是孤島一座了。”伏月明雙手顫抖，淚眼婆娑，“他也算是你的弟弟，你要幫幫他，如果有朝一日他……”
“你幫助了我父親，也幫助了我，這是理所應當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會竭盡全力把他治好。”
“既然奶奶委托過你，那為什么你始終沒出現在行淵的生活圈子里面？就連之后行淵因為我詐死住院，你也是借助白秋畫去見他？”葉芷萌沉聲問。
“因為厲行淵可能會瘋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察覺，你應該很清楚，那幾年厲行淵身邊處處都是殺機。如果我高調的在厲家出入，總有人會順藤摸瓜，查到我的父親是誰，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不管伏奶奶處理得再干凈。只要有人用心的去查，就一定能查到，關于厲啟佑死亡原因的蛛絲馬跡……”
“就像是多米洛骨牌。
只要查到厲啟佑的死因，就會引發連鎖效應。
一旦有人察覺到，厲行淵很有可能走上厲啟佑的老路，而我是治好他的關鍵，季小姐你猜，我還能不能活到今天？”
裴準停頓一下。
神色變得有些哀傷。
“至于之后，我是去看過伏奶奶的，可她不認識、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