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576章 突變
  “夫君,這大齊的天,要變了啊。”

  “婦道人家,別妄論國事,什么變不變的,走吧,今日,我送你回家!”

  太初四年十一月初二日,沈陽廣積門,鎮撫兵主官楊通站在沈陽商會衙門門口,回望身后煙霧朦朧的南北大街,催促妻子劉月兒道。

  淅淅瀝瀝的冷雨,敲打在鐵鉤上,泛著冰冷的寒光,兩人面前停著一輛馬車,一個鎮撫兵模樣的車夫正在雨中耐心等待。

  楊通舉起那只幸存的右手,握著略顯破舊的油紙傘,給剛剛走出衙門的妻子,遮風擋雨。

  “什么婦道人家,我現在可是商會副司長,說不定再過幾日就是······”

  楊通輕輕瞪了劉月兒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他機警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催促妻子。

  “走,有話在車上說,這里人多嘴雜。”

  劉月兒隨丈夫登上馬車,馬車緩緩駛向南北大街,朝楊府回去了。

  馬車背后一片氤氳霧氣中,帝國最大的商務衙門,已經亂成一團,不停有吏員進進出出,門口一片狼藉

  楊通在車廂內坐下,活動了一下左臂,掏出塊抹布,小心翼翼擦拭鐵鉤上的雨水,前年,工坊雷匠頭幫他將鐵鉤子換成更好材質,說是精鋼打造,不過也需小心保養。

  一陣劇痛從左臂斷裂處傳遍全身,楊通咬著牙,沒有吭聲。

  消滅皇太極的那場赫圖阿拉大戰,距今已經十六年,狙擊手左臂的舊傷卻還沒有痊愈,遇到陰雨天氣或者勞累過度,骨頭縫里會隱隱作痛,到了朔風凌冽的三九天,靠近火堆時,無數蟲子在里面爬。

  “關內巡撫知府,兵團主官,該到了吧?剩下的事,交給蓑衣衛和禁衛軍,你們該歇歇了。”

  馬車輕微顛簸了一下,劉月兒連忙掏出盒煙卷,遞給丈夫,楊通抽出一根,動作嫻熟的塞在嘴里,右手開始在身上找火折子。

  “給。”劉月兒點燃火折子,遞到楊通嘴邊。

  煙卷發出呲呲沙沙的聲音,翻滾的煙霧如?簇簇云朵,在夫妻兩人中間彌漫開來。

  云朵淹沒劉月兒的瞬間,商會副司長也給自己點燃一根,和楊通一起吞云吐霧。

  劉月兒抽煙的動作,比丈夫還要熟練,纖細修長的手放到嘴邊,淺淺吸一口,悶了好久才輕輕吐出來。

  馬車外面,趕車的鎮撫兵像泥塑似得一動不動,偶爾揮舞一下馬鞭,南北大街上,永不熄滅的鯨油路燈湮沒在細雨中,透出淡淡的黃色,路燈下,路人撐著傘,行色匆匆。

  “歇不了,大戲才剛開始,人手都不夠用,太上皇怎會給我放假。”

  楊通吐出個淡淡的煙圈,盯著圓圈徐徐上升。

  “貪官來了,還要掛幾個路燈?”

  從十月中旬開始,沈陽陸續來了一百多個巡撫知府,各省商會掌柜,據說這些來自關內各地的實權人物,將在大正宮和內閣群臣,和太上皇一起,商議新政,聽說從土地制度到人事安排,很多東西都要發生重大改變。

  人一下子都到了沈陽,到處都是操著外地口音的兵丁官吏,壓力都落在了鎮撫兵和蓑衣衛身上。

  這些天又是防備刺客,又是安撫百姓——封疆大吏們可不是一個人過來,很多都帶著親隨家眷——楊通忙得不可開交,舊傷很快復發。

  “掛路燈?又不是大清洗,如何掛路燈?你可別亂說話。”

  楊通對妻子提出的這個問題有些不滿,太上皇的確喜歡讓貪官污吏們掛路燈,去年這個時候,南北大街兩旁的鯨魚燈下,被吊死的官吏沒有八十也有一百,像百姓門口懸掛的辣魚臘肉,有風的時候,尸體便隨風搖曳·····

  劉月兒顯然沒把楊通的告誡放在心上,轉頭又開始詢問謝陽的事情。

  謝陽是劉月兒的上官,也是這女人在商會的唯一上級,半個月前,因為湖廣一帶商會塌方式的貪腐問題,這位命運多舛的商會老大,再次被抓入詔獄接受審訊。

  “謝司長還活著嗎?章麻子還要抓誰?”

  楊通眉毛微微跳動,把燃燒殆盡的煙蒂在手掌心掐滅,撥開眼前層層煙霧,指著他妻子的臉,一字一句道:

  “蓑衣衛的事,你不要過問,小心哪天惹火上身!”

  劉月兒一把推開楊通的手,忿忿道:“不過問?謝司長在商會兢兢業業,天天想著多賺銀子,支援各地,給戰兵打造鎧甲火器,給袁知府報仇,沒想到最后是這個結局!你讓那些戰場死去的兄弟,怎么想!”

  楊通氣鼓鼓瞪妻子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劉月兒自從加入大齊商會,任勞任怨工作,十幾年如一日,每日勤勤懇懇,除了和楊通成親以及后來生兒子產假,其他時間里,劉月兒幾乎都在為商會辛苦工作:

  開拓南明煙卷市場、規劃與大西的鹵鹽貿易、規范與歐羅巴諸國的水泥香皂的出口······

  這些年來,副司長給帝國掙的銀子,沒有八百兩也有一千萬。

  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強人從不過問政事,對帝國上層走馬燈似的內閣變動充耳不聞。

  每年商會組織評選德才兼備模范官員時,劉月兒都是當選人。

  總之,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說,這個女人都算得上是極圈主義下做完美的工具人,當然,也是最高級工具人之一。這也是他們夫婦能在一輪輪清洗運動中幸存的根本原因。

  可是,到可今年太初四年,尤其是下半年,沈陽內外的氣氛明顯發生了變化,原本歲月靜好的商會,現在也開始人心惶惶,各種關于帝國崩潰的傳言,層出不窮。

  有傳言說,朝廷要廢除商會,恢復私產,讓晉商徽商等勢力接手遼東和各地生意,讓他們作為大齊的皇商,繼續幫朝廷掙錢。

  消息傳得有模有樣,連幾個晉商的名字都公布出來了。

  沈陽至遼東各地驛道上,走私貿易越來越猖獗,據說連很多商會主官都牽涉其中·····

  原以為付出了這么多,皇圖霸業,終會實現。

  沒想到,最后要倒退回去。

  劉月兒第一次對她的信仰產生了懷疑。

  “你說謝陽,是不是也參與走私了?說話啊。”

  楊通欲言又止道:“這得去問章麻子,我不知道。”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楊通和他手下鎮撫兵,屬于齊朝田畝制度的堅定捍衛者。

  可是現在,連楊通手下一些帝國鷹犬,也開始動搖了。

  連民政主官謝陽,現在也在詔獄里寫請罪的奏疏。

  沈陽到處都在傳言,說謝廣坤這次兇多吉少。

  雨還在下,車夫穿著件黑色軍服,在前面從容不迫的趕車。

  “問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鎮撫衙門吃干飯的嗎?明日太上皇把我抓進詔獄!你也不得好過!”

  楊通伸手止住眼前這個情緒激動的女人,沉默半響,咬了咬牙,低聲對劉月兒道:

  “沒錯,要變天了。”

  劉月兒連忙拉住丈夫衣袖。

  “怎么?又有人要逼宮?”

  楊通搖頭道:“康應乾和那些巡撫主官,嚷嚷著恢復舊制,幾十個人圍著太上皇吵。”

  “恢復舊制?”劉月兒瞪大眼睛。

  “恢復科舉,皇權不下鄉,廢除商會,廢除農會,允許百姓經商、租地·····”

  劉月兒早料到朝廷會有大變動,只是沒想到,會變的這么徹底。原以為只會對《齊朝田畝制度》微調,會有一段時間過渡,國家仍掌握土地,沒想到會這樣。

  這些天各種謠言滿天飛,商會各位掌柜和司長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一些聰明點的人,已經開始在給自己找后路。

  楊通憂心匆匆道:“地主老財回來了,天又要黑了。”

  他又貼在劉月兒身邊,聲音壓到了最低:

  “一群人在大正宮吵了好幾天,現在還沒個頭緒,太上皇不肯讓步,康監軍說要找幾個替罪羊,做戲給百姓看。”

  劉月兒驚道:“所以謝陽因為這個被抓嗎?”

  “尚不清楚,現在,他們找到了孫傳庭馬士英金大久宋應星,給四人的定罪是叛國和篡權,以及貪墨。”

  “康應乾等人說宋應星貪墨了四千萬兩白銀,所以大齊這兩年才如此貧困,百姓忍饑挨餓。”

  劉月兒立即搖頭道:“不可能?這么多銀子,他一個人怎么貪得了?何況他在湖廣,這事兒沒有幫忙,他一人怎么能做到?”

  楊通若無其事道:“誰讓他逃去南明了,國庫現在虧空四千萬兩,他就貪墨四千萬兩,虧空四億兩,他便貪墨四億兩,均州周邊那些府縣,百姓存進銀鋪的糧票儲蓄都沒了,朝廷總得給老百姓一個交代不是?”

  “這·····”

  劉月兒無語。

  宋應星在南直隸或者揚州,左擁右抱揚州瘦馬秦淮八艷紙醉金迷之時,拿起一份大齊發行的邸報,看到自己卷款四千萬潛逃出國的消息,再瞅瞅身上攜帶的四萬兩銀票,內心復雜程度,可想而知。

  “昨日太上皇下詔,命令弘光皇帝交出宋應星,以及所有逃往南方的貪官,不過南明應該不會聽咱們的。”

  劉月兒喃喃自語道:“孫首輔為何被抓?便是替罪羊也輪不到他啊,他這些年對大齊功莫大焉。”

  楊通沒再回答,事實已經很明顯,康應乾想要真正掌權,就必須拎出一批替罪羊,從而否定之前的各項政策,至于這些人是誰,并不重要。

  “那我們呢?”

  馬車緩緩停在了楊府門口,車夫扶著欄桿跳了下來,打開了門簾。

  兩個衛兵從院中走出,牽著馬匹朝后院去了。

  楊通扶著妻子走進大院,揮退眾人,低聲道:

  “我已和裴大虎章東等人密謀,兵諫太上皇,不可讓大齊功業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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