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741章 龍之怒
  長公主劉雨霏的儀仗簡陋到不能再簡陋。

  紅杖,清道旗,絳引旛一樣都沒有,更不要說戈氅戟氅儀鍠氅之類的儀仗。

  馬車前后只有兩個侍衛,各扛著把一丈一尺、貼金木葫蘆的青方傘,形單影只,踽踽獨行,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蓑衣衛和五城兵馬司的士兵,鎧甲鮮明,烏泱泱的跟在后面,道路兩旁站滿圍觀百姓。這些人和陷入絕境的長公主形成鮮明對比。

  馬車接近龍勝關,兩旁聚集的人群愈見密集,周圍人聲鼎沸,各種唳罵不絕于耳。

  雨點般的石子、樹枝果皮砸在馬車、青方傘上,打得篷圍砰砰作響,令人心驚。

  馬匹哪兒見過這陣勢,揚起四蹄發出悲鳴,往前亂奔。

  前面一個侍衛死死抓住韁繩。

  縉紳們扔石子兒兀自不解恨,幾個紈绔子弟挽起袍服衣袖,就要登上馬車打人。

  牽馬的侍衛松開韁繩,擋在前面,任由石子、穢物砸在自己臉上,一動不動,他護在馬車,片刻之間,便被砸得頭破血流。

  「***的走狗,打死他!打死他!」

  兩個紈绔鼓噪著,攛掇同伴上前圍毆那侍衛,當下,三五個衣著不凡、貴公子模樣的少年,抽出佩劍,上來砍人。

  那侍衛抽出腰刀,不顧口鼻流血,如擋車螳螂,擺出迎戰姿勢。

  眼見要鬧出人命,后面看熱鬧的五城兵馬司軍官,終于舉起火銃。

  「嘭!」

  氣焰囂張的紈绔子弟們,聽到銃響,嚇得立在原地,如木偶般一動不動,幾人甚至當場尿了褲子。

  那軍官斜斜瞟一眼,揮了揮手,兵馬司的戰兵們立即將鬧事的縉紳朝兩邊驅趕。

  「不知大齊法令嗎?嚴禁私斗!嚴禁私斗!即便長公主發配鄖陽,被貶為庶人,好歹還是皇家的人,在南京地面,這樣羞辱皇家,你們不怕圣上怪罪嗎?」

  一位生員模樣的中年人湊到前面,忿忿不平道:

  「江營官,你是有所不知啊,先皇在時,好多個狗仗人勢的酷吏,仗著背后有人,對縉紳富戶橫征暴斂,收取重稅!這個劉亦菲的黨羽,更是攛掇先皇,仿照北方,推行什么《齊朝田畝制度》,白花花的銀子散給刁民!把我們逼上絕路!上好的良田免租送給賤民!這何止是喪心病狂,簡直是喪心病狂!幸而圣上撥亂反正,劉雨霏黨羽跳出來反對新政,無法無天!我等江南義民,恨不能將此等賊子食肉寢皮,以解心頭之恨!」

  這位被稱為江營官的主官名叫江升,乃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鄧壽昌心腹,今日奉命押送長公主離開南京。

  不知是否提前得到了鄧壽昌授命,一路走來,江升對「江南義民」的行徑睜一只閉一只眼,任憑他們朝馬車扔石子謾罵。

  「好了,」

  江升大手一揮:「本將說了,你們在京師地面鬧事,本將就得管,出了南京,嘿嘿····」

  生員咧嘴一笑,心領意會,連連點頭,對江營官拱手道:

  「了然,了然,我等皆江南義民,擁護朝廷新政,絕非不明事理的刁民。既是江營官開口,我等必然遵守。」

  說罷,他一路小跑,跑回到縉紳中間,人群后面幾個大腹便便的老爺耳語幾句,招呼前面沖撞馬車的人撤回來。

  所有人接著扔石子。

  每當石子砸中馬車,縉紳中間便傳出一陣哄笑,聲音刺耳尖銳,如響箭般射向云霄。

  ~~~~~

  盧象升耷拉著腦袋,蜷縮在囚車里,囚車被兩匹劣馬拉著,吱吱呀呀走著。

  相比擁有皇族血脈的長公主,這位大齊前任首輔的遭遇就沒那么幸

  運了。

  為官百姓罵聲不絕,有人罵盧象升欺瞞先皇,有人罵他阻撓新政,還有人罵盧象升勾結叛賊····

  半個月前,在對長公主公開大審判中,以中立自居的盧閣老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盡管他如履薄冰,最后還是未能幸免于難。

  蓑衣衛在盧家細細搜查,只搜出八百兩銀子,古董書畫皆無;

  廣德帝心心念念的盧象升和蒲剛、長公主勾結往來的罪證,卻是一片紙也沒搜到。

  劉堪暴怒,要求一眾心腹,無論如何,必須清除這個父皇留下的舊臣。

  找不到把柄,無奈之下,刑部最后只得以「托付不效,貽誤新政」給盧象升定罪。

  有了這條莫須有的罪名,盧象升很快被逮捕下獄,判為斬首。

  后經康敬修求情,廣德帝開恩,宣布奪去其官職,發配鄖陽。

  ~~~~

  盧象升沒死,縉紳們很憤怒。

  憤怒的原因,大概率是因為,長期壓迫他們的劉招孫現在不知蹤跡,而劉招孫麾下這些亂臣賊子(如蒲剛章東等人),死的死,逃的逃。

  所以,好不容易逮住個盧象升,自然要把所有怨氣都發泄在此人身上。

  今天如果能把女干臣砸死,便是最好不過。

  于是,在太上皇時代被分了田,收了稅的本地縉紳大戶,早早守在路旁,等盧象升經過,便將事先準備好的一筐筐磚頭瓦片,一股腦砸向囚車。好像磚瓦都不要錢似得。

  幸好有蓑衣衛盾牌遮擋,否則盧象升還沒出城就被砸成了肉泥。

  直到禮部侍郎康光緒過來,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位前朝舊臣,扔石頭的人才不得不停手。

  康侍郎是廣德帝身邊的紅人,深得皇帝信任。目下雖是侍郎,權勢之盛,不在他堂哥——閣老康敬修之下。

  江流兒神情復雜的望著周圍憤怒的縉紳。

  康光緒見昔日政敵耷拉著腦袋,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喊了一遍「盧閣老」,還是沒有反應。

  于是轉頭對他的親兵吩咐道:

  「把犯人潑醒!」

  江流兒跳下馬背,一把抓住兵部侍郎:

  「康大人,這樣不妥吧。」

  「有何不妥?!犯人一動不動,喊了喊不醒,要看他自沙沒?江營官,你好歹也是禁衛軍統領,是皇帝身邊的人,圣上說了,發配鄖陽,現在人還沒出京,死在路上,追查下來,是你擔責還是我擔責啊!」

  江流兒一時語塞。

  康光緒親兵拎著兩桶水走來,周圍看熱鬧的縉紳發出一陣歡呼。

  「好啊!好!淹死他!」

  「把囚服扒了,沖洗干凈!就在這里凌遲!」

  「盧象升,盧閻王!你也有今天啊,當初清丈我家田地,打死我家老爺,今天一命換一命,殺了你····」

  江流兒大聲呵斥:「有敢再喧嘩者,送入詔獄。」

  蓑衣衛舉起火銃。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要找盧象升報仇的人退后幾步,恨恨望著囚車。

  康光緒像沒事兒人似得,對喧囂充耳不聞,他站在板凳上,抓起水瓢,一瓢接一瓢澆下去。

  兩瓢下去,盧象升醒了。

  他抬頭望了一眼,見是康光緒,冷哼一聲:

  「康光緒,你怎么還活著?」

  「本官好得很,哈哈哈。今日來給你送行。」

  盧象升打了個噴嚏。

  「你爹康應乾進士出身,忠心耿耿,跟著太上皇,出將入相。你,舉人都不是,無恥小人不學無術,利欲熏心,為一己之私,倒行逆施禍國殃民

  !康光緒,你可知,你活不久了。」

  「哈哈哈,我活不久了?盧閣老是不是瘋了?」

  康光緒忘了還站在板凳上,仰天大笑,腳下踩空,身子趔趄,倒在地上。

  一堆花花綠綠的藥瓶從袍服里滑出來,滾得到處都是。

  親兵連忙上來幫康大人撿瓶子。

  金剛散的第十八代傳承人,此時也不顧文官體面,一把推開親兵,指著囚車罵道:

  「好你個盧象升,死到臨頭,還要嘴硬!罷了,本官不和死人計較!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哼!」

  康光緒說罷,忿忿然朝長公主馬車走去。

  江流兒不敢看盧象升眼睛,吩咐衛兵保護好犯人,轉身離去。

  忽聽前面一陣喧鬧:

  「亂臣賊子!滾出南京!」

  「劉雨菲!你阻撓朝廷新政,偏袒刁民,不得好死!」

  「***,去鄖陽陪泥腿子吧!」

  「不能讓她這樣走了,把這些年克扣各家的賦稅,還給我們!」

  「我家的地太初二年讓刁民占了,賠我家地!」

  江流兒知道長公主遇到麻煩,連忙帶衛兵上前救援,剛走了兩步,忽然停住。

  眾目睽睽之下,劉雨霏不顧侍女阻攔,一腳踹開車門,跳上車頂。

  她睥睨眾人,目光掃過江流兒,手指向烏泱泱的縉紳紈绔,不顧周圍嘲諷謾罵,發出虎嘯龍吟:

  「你們這群碩鼠!蛀蟲!懦夫!敗類!父皇的手下敗將!你們都聽清楚了!我!太上皇的血肉至親、大齊長公主、欽定皇位繼承人、七國之主、《齊朝田畝制度》捍衛者!叛亂之中降生的劉雨霏!我會用畢生之力,用火焰和鮮血,拿回屬于父皇的一切!今日,我以父皇的榮譽發誓,所有傷害、背叛大齊的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都將鮮血流盡,哀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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