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衛姝 > 第020章 千年
  正史中關于承暉女皇的記載,只得寥寥三十余字,葉飛說到這里時,居然還很是遺憾地表示“如果別的帝王紀都只有這么一小段兒,背書可就太輕松了”。

  衛姝很想要告訴他,人笨不打緊,若連勤勉都沒了,那還不如老老實實種你的地去。

  此外,由梁至宋這千余載的光陰里,記有秦、唐、楚、漢四大朝并陳、趙、魯、齊等十余小朝,這其中又以大秦最為強盛,國祚綿延五百余載,秦始皇更有“圣君”之稱。

  而大梁之所以被稱作“偽秦”,是因為梁朝的開國皇帝——梁元帝——曾自稱一統中原,但實際上在他登基之時,尚有關中諸國并未被吞并,只不過是歸附了大梁而已。

  此外,大梁朝也委實是短命了些,前后加起來竟還沒到十三年,與大秦朝那煌煌五百年相比,便如螢燭之于日月,而梁“元帝”與秦“始皇”之號,亦有相似之意,是故后世便將梁朝諷為“偽秦”。

  不過,梁元帝的功績還是被部分史家認可的。在前朝的幾部正史中,梁元帝與秦始皇、唐太祖、漢昭帝齊名。其終結大部分諸侯國戰亂之舉,亦使他有了“雄主”之譽。

  這般看來,本朝的開國皇帝倒還真是開明,未曾令史官“褒今貶古”,反將被大宋滅掉的大漢朝中興之主——漢昭帝,捧上了高臺。這也彰顯出宋太祖的確是位襟懷廣闊、雄才大略的明君。

  衛姝旁的皆不在意,唯獨對梁元帝,意甚難平。

  元帝奪天下于己手,一路上不知踩過了多少人的血肉,衛姝的父母、兒女、親朋乃致于故國,亦在其中。

  然而,轉念再想,這世上彪炳史冊、功蓋千秋的帝王,又有哪一個不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便如衛姝當年端坐的寶座之下,亦掩埋著無數的尸骨與冤魂。

  這般想來,那邪祟、奸侫的考語,用在她的身上卻也不算太差,只是……黃皮子精……

  到底意難平吶。

  “衛姑娘這是畫得了?”一旁陡然傳來葉飛的語聲,衛姝緊捏筆桿的手登時一滯,旋即心頭微凜。

  再多用上一絲力,這鐵制的筆桿兒便要被她生生捏斷了。

  暗拭了一把冷汗,衛姝連忙擱筆離座,微微垂首道:“都畫好了,請葉統領過目。”

  衛姝是真的曾在破軍的身上找到過圖紙,隨意掃了兩眼便記了下來。一來那圖形并不復雜,二來她記性也素來便好。

  而在葉飛背誦的那三十來字的女皇記述里,也的確有“幼而敏慧”之語,這也是衛姝唯一視為中肯的評說。

  此時已近未正,天光越發昏黑,葉飛將蠟燭移近圖紙,低眉掃了兩眼,很是隨意地道了句“辛苦”,便轉首向窗外看了看。

  風雨如故,街巷中不聞人聲。

  “都這個時辰了。”周尚在旁嘀咕了一句。

  葉飛“唔”了一聲,大紅布裙一轉,便自轉進了西屋,很快他便又紅裙搖動地走了出來,手里捧著一只很精致的綢緞包袱。

  “這包袱里頭便是藍月紗裙子,上晌才拿到手的,我看過了,一應都與姑娘交代的相符。姑娘這拿回去交差罷。”他將包袱放在桌上,又回身吩咐周尚:

  “老周,你把衛姑娘送回去,外面雨太大了,我怕她一個人不好走。”

  衛姝探頭往外一瞧,果見天穹昏晦,矮墻上方堆滿了鉛云,那幾根藤蘿無力地盤曲于墻頭,已經被雨水打得蔫掉了。

  她模糊地記起,阿琪思似是住在城北“瓦塊街”,因那里距圈禁離奴的“離奴坊”頗近,素來不大安生,她一個孤身弱女往那里走的話……

  嗯,確實不大妥當。

  衛姝老實不客氣地承了葉飛的美意,將綢緞袍袱拿油布裹好,裝進竹籃,便與周尚辭出小院,徑往城北而去。

  半個時辰后,二人抵達衛姝所住的雜院,周尚也沒多逗留,約略交代了幾句便即離開。

  衛姝摸索著回到自住的屋子,委實是這一日幾番折騰,又累又困,勉強換了身兒家常衣裳,倒頭便睡。

  一夜無話。

  翌日午后,衛姝自一場酣睡中醒來,頗覺精神健旺,身子也比昨天舒泰了許多,至于心緒么……

  只能說尚可罷。

  那句“朕其實一點兒都不難過”,她終究還是說不出來的。

  這都成黃皮子精了,還被那好事者編入市井雜說,由得眾人口耳傳唱,若說她這個被誅的“邪祟”毫不介意,她堵在胸臆間的那口氣,可又怎么咽得下?

  然而,千載光陰如水流過,功過是非、成敗窮通,皆已蓋棺定論,衛姝縱是氣死了再活過來(還真是),亦是更改不得的,只能自個兒一點一點消磨掉罷了。

  拋開這些令人不虞之事,衛姝將注意力聚向了丹田。

  內息比昨日似是更深厚了幾分,運轉也較昨日流暢,她猜測此時的功力約莫已經恢復到了三成,若是再遇鉤八這等高手,運道足夠好的話,倒也勉強能夠討得一分生機。

  此外,丹田亦不再有刀割般的痛,而是傳來微微的暖意,內力依舊循小周天運行,每一個周天行過,郁結于丹田深處那有若冰塊般的陰冷氣息,便會被化去一絲。

  唯有后心仍舊發悶,偶爾還會咳嗽。

  鉤八那一掌顯是奔著殺人去的,而阿琪思也的確“死”于他掌下,衛姝自也沒指望這傷能好得多快,慢慢以內力溫養著便是。

  所幸那一掌的貫通之功還在,如今心經肺脈雖然仍有阻滯,卻比昨日又疏通了好些。

  鉤八,朕得再謝你一聲。

  新傷與舊傷各兌一子,反讓那纏綿不愈的身體有了起色,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左右無事,衛姝便也沒急著起榻,一面暗運內息繼續調理傷勢,一面便將兩手枕在腦后,望著窗外出神。

  這間屋子很是低矮,天光不透,風雨卻透,墻面兒上石灰早已脫落,露出了里頭發黑的泥坯子,頭上不見屋梁,唯一層薄薄的樓板,若是周尚在此,腦袋一抬就能頂出個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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