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2月8日，正月十六。漢城的街頭滿是一年之計在于春的熱鬧。在中國文化中，正月十五被認為是新年的最后一天，正月十六是新的一年正式開始的那天。作為深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朝鮮也全面繼承了這樣的習慣。
幾輛插著中國國旗的外交車輛駛出朝鮮總統府，進入了市民的視野。看到中國國旗，不少朝鮮人向汽車投去好奇的目光。雖然東亞合作組織中的四個成員國都是平等的關系，但是在朝鮮普通人眼里，擊敗了日本的中國依舊是以宗主國的身份回到的朝鮮，朝鮮普通人對此并無心理負擔。
直到看見中國外交車隊后面緊跟的日本外交車隊，朝鮮人的目光才復雜起來。日本在普通的朝鮮人看來是敵人，是鄰國，是侵略者。最重要的是，朝鮮普通人認為日本是一個與朝鮮對等的國家。被對等的國家踩在腳下，引發的不快是最強烈的。
故地重游，在車里的日本總理石原莞爾很是懷念。尤其是車子經過漢城火車站的時候，石原忍不住對身邊的妻子說道：“1922年的漢城戰役中，我就是從這里上的火車，直奔平壤而去。那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死在老師手里的打算。”
石原夫人心中生出些許后怕以及滿心愛憐，她勸道：“親愛的，那都已經是過去了。”
石原握住妻子的手，“你不要誤會，我現在是感慨，當年我竟然愚蠢到無法理解老師對未來的設想。現在想起來，有太多人完全沒有價值的白白死去。”
石原夫人訝異于丈夫的想法，也不知道該說啥。而石原的注意力被外面好幾家店鋪門口大甩賣的牌子所吸引，牌子上用漢語寫著“日貨大甩賣”。隨著汽車繼續行駛，路邊的幾個店鋪打出了中國貨大甩賣的牌子。石原心中嘆息一聲，收回了目光。
當天傍晚，飛機抵達了中國京城。在明亮的太陽下，飛機開始降低高度。沒多久，周圍的光線就開始迅速黯淡。感受到了劇烈的變化，石原夫人忍不住拉住身邊石原的手臂。很快，昏暗的地面上那一塊明亮的地區在視野中快速擴大。航道兩邊的明亮燈火勾勒出宛如盛開的花瓣般散射的跑道，聚光燈將跑道照的無比明亮。
飛機高度越低，就越能看出恢弘機場的全貌。石原夫人感覺自己乘坐的飛機仿佛在落向燦爛的花朵。這讓她忍不住低聲念佛。
石原關心的卻是這么巨大的機場必然有大量的飛機在這里起降，這些民航需求則為中國空軍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就石原所知道的情報，中國的航空學校每年都去招收應屆高中畢業生，招收其標準相當嚴格。除了學業合格之外，這些要求查三代，理清所有社會關系。
這些航空學校采取軍事化管理。在大二下學期分流。成績優秀，身體合格，政治優秀的學員會被選入空軍，成為戰斗機駕駛員。以現在的規模，中國每年招收5000名空軍駕駛員，以及數萬名空軍地勤人員。這些人完成了本科教育，個頂個的都是工程師級別的人才，退役后基本在民航以及相關行業就業。看到這么巨大的機場，石原覺得自己見到何銳以后有很好的切入點。
三個小時后，石原帶著夫人到了人民路7號的主席官邸。迎出來的是帶著孩子的光子，見到石原，光子以日本禮節向石原躬身行禮，“石原兄，歡迎您來中國。”
石原心中感慨，當年他照顧過的小妹妹已經成了中日友好的象征之一，他上前兩步停在光子面前，“光子，辛苦您這么晚還來迎接，何君呢？”
光子背后響起笑聲，“呵呵，石原，光子來迎接你，你還不知足么？”
隨著話音，何銳穿著一件睡衣走了出來。石原在燈光下看到何銳兩鬢中的銀絲在燈光下十分明顯，心中就有些感慨。上前幾步，石原向何銳伸出手，“老師，你辛苦了。我此次前來，有些疑惑想請老師解答。”
“進家，飯已經準備好了。”何銳拍了拍石原的肩頭，轉身在前面帶路。
餐廳內的桌上已經擺了很多涼菜，幾人剛坐下，熱菜也已經一道道的端了出來。石原看著何銳的中國夫人，感覺對方身上大小姐的味道挺重，但是與日本上層的貴婦頗為不同。日本貴婦們要承擔管理家業的責任，何銳這里沒有仆人，何銳自己更沒置辦家產，何銳的中國夫人看起來只是家里的女主人。
光子不會被欺負吧？這個念頭冒了出來。
在吃飯的時候，石原覺得光子的地位并沒受到打壓，逐漸放下心來。日本民眾若是知道光子受了欺負，會有想法。
這頓飯吃的不怎么安生，主要是小家伙們鬧騰，兩位媽媽還得照顧著小家伙們吃飯。石原看何銳吃的飛快，也加快了自己吃飯的速度。此次石原來何銳這里真的不是為了吃飯，很快，兩個吃完飯的男人放下筷子上樓去了。書房里的燈沒有關，書桌上放了不少文稿。石原回想起與何銳一起辦《軍魂》小報時候的日子，差點就忍不住上前看。好在石原也不年輕了，很快就忍住了沖動。
何銳笑道：“也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看懂我最新寫的書。”
石原連忙答道：“就算看不懂，總是要看看。不過老師，你感覺到經濟危機要來了么？”
何銳見石原這么急的說出來，覺得日本的情況只怕比自己想的還糟糕，“我聽說，日本那邊的經濟數據不樂觀。”
“現在雖然不樂觀，卻還沒到爆發的時候。根據日本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的報告，經濟危機前會有的征兆已經出現了好幾個。我在朝鮮的時候，見到朝鮮賣日本貨與中國貨的店鋪都開始降價出售。而日本的商家也出現了降價銷售的局面。”
石原是日本總理，還親自接觸大量第一線數據，解決很多實際問題。何銳現階段只關注戰略問題，反倒不怎么參加國家的具體運行，便說起了匯報上看到的內容，“中國也差不多。現在的技術擴散，讓辦廠越來越容易。很多中國鄉鎮企業的產品開始大量出貨，劣質產品滿街都是。海關正在嚴查向周邊各國走私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沒有攔得住。”
石原則是親自決定的嚴查走私的決定，點頭答道：“日本也差不多。日本經濟研究所的報告里描述，那些沒什么技術含量的企業都快瘋了，拼命的找途徑賣他們的爛貨。按照日本的經驗，要不了多久，這些企業就會留下一堆破爛商品后破產。呵呵，能留下產品的還是好的，最糟糕的是那些人開始騙。不知道中國的情況如何？”
“人民銀行已經要求銀行對于貸款對象提供的合同進行一次全面檢查。凡是偽造合同的，立刻抓起來。”何銳答道。雖然這些工作并不需要何銳去管，但央行下了這個命令，可見情況也不樂觀。
石原覺得前期的交流鋪墊的差不多了，才切入主題，“老師，日本的這一輪經濟危機大概明年，也就是37年就會來。老師提出的理論認為，需求和就業可以通過政府投資被創造出來，但是新的經濟平衡需要時間才能達到。如果擴大生產制造出來的商品，沒有足夠的市場可以消費，那帶來的就是減產、裁員、蕭條。所以，我覺得也許到了通過投資軍事工業有關的重工業，拉動經濟，并且促進經濟提升的時候。”
何銳搖搖頭，“石原，你為什么會認為已經到了這個階段？在我看來，如果中日兩國通過扶持民用高技術的發展，也可以起到差不多的作用。”
石原并沒有放棄自己的看法，而是解釋道：“老師，中國是大國，有太多暫時的工作機會。日本是小國，如果只是靠日本國內需求，日本無法實現產業升級。日本政府總不能對企業說，你們趕緊停工歇業，該關門的關門，該破產的破產吧。”
“事在人為。”何銳調侃道。
石原聽到這話，索性裝作嚴肅的答道：“事在人為也沒錯。那就請老師讓光子回日本工作，然后在報紙上大罵，主題我都想好了。就大罵該死的資本主義！”
何銳被逗的哈哈大笑。
正在此時，門被推開了。光子端了水果和餅干走進來，看到何銳笑的開心，旁邊的石原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忍不住湊渠道：“什么事如此可笑。”
“石原想請你回日本報社上班，每天大罵邪惡資本主義。”
光子知道石原很多時候挺喜歡惡搞，便答道：“石原兄，資本主義的名聲已經臭大街了，便是在帝國主義國家里面也是大票人痛罵資本主義是導致社會敗壞的原因。我去罵，只是班門弄斧。”
石原點點頭，“老師，日本想產業升級的難度很大，資本家們聯合起來抵制。沒有足夠的市場承載，日本沒辦法單獨靠日本市場完成產業升級。此時最好的宣傳反倒是大罵資本主義，才能對抗那些哭天抹淚，尋死賣活的資本家們。”
此時光子放下水果和點心，退了出去。何銳答道：“石原，資本主義也不是只有一種。你所說的那種，是技術含量低，重復工作量高的產業。譬如，房地產。又或者是已經建成了壟斷體系的企業。
這種產業不管曾經多么生氣勃勃，多么銳意進取，獲得過多么偉大的成就，企業的領導者最終都會在政治上支持權力尋租，在經濟結構上支持封建特權。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把維持企業生存的成本轉嫁給別人。這些企業在資本主義國家里面也被認為是國家蛀蟲。”
說到這里，何銳忍不住嘆息一聲。在何銳原本的原本時空中，那種有擔當，在覆滅前承擔責任，把債務還清，在盡可能不傷害別人和自己的時候瀟灑退場的資本家，即便不能說絕無僅有，至少也是鳳毛麟角。因為這是違背人性的做法。
%以上的資本家，在自己完蛋前都會盡可能拉著更多人一起完蛋。如果他們能力夠大的話，拉著國家一起完蛋也在所不惜。這就是資本家的宿命，一個被詛咒的宿命。
只要進入“被詛咒”路徑的企業，一定會盡可能玩弄“大而不能倒”把戲，這些已經只追求收益表好看的資本家們在各個國家都成為了禍害。在中國，那些趁著風口時期趁勢而起，利用國家政策不完備而制造出驚天債務，還試圖想通過轉移責任脫身的家伙多得很，給國家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石原不知道何銳在想什么，他率直的解釋道：“老師，日本不缺乏銳意進取的企業，也不缺乏銳意進取的科技人才，日本缺乏的是市場。即便中國只是給日本一兩個產業領域，日本也能推動產業升級。
現階段日本的株式會社，可以說是封建殘余，但它們也是一種自救制度。這些小企業組成的株式會社形成了日本的產業鏈，只要上面的龍頭企業通過株式會社內部的討論體系決定實施產業升級，整個體系就會運作起來。其效果比單純的政府推動更高。老師對日本的了解只怕在我之上，我請求老師支持一下日本的產業升級。”
說完，石原看何銳還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也知道即便是何銳這樣威望的政治家，也不可能要求中國政府讓出來某個產業給日本，同時向日本提供市場。石原本意也不是真的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標，他停頓一下后繼續說道：“我還是認為，軍工即便在重工業領域也是頂尖的內容，14萬軸馬力的戰艦動力系統研發完成，就是未來十萬噸貨輪的動力系統的基礎。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不等人。日本地緣政治研究所認為，歐洲很可能爆發另一次大戰。日本特高課得到的消息中，羅斯福的智囊團中，肯定有人向羅斯福遞交了一份報告。認為美國國內需要全力支持德國軍事發展，以促進歐洲大戰爆發。據說報告中連這筆錢的數量都已經算出來了。只要40-60億美元，以正常投資的形式進入德國就可以。
上一次歐洲大戰，美國漁翁得利。現在的美國比20年前的美國強大的多，這次只要給了美國機會，他們很可能會成為歐美的主導力量。”
石原說到這里就停下來，拿起一個砂糖橘開始剝皮。列強上層普遍認為何銳有著強烈的主動進攻性，話說到這里也就足夠了。說更多，只會顯得小看了何銳。
何銳思考著石原所說的特高課打聽到的情報。工業國的國力強大，人才眾多，組織嚴密，尤其是嚴密的組織，即便工業國里面拍腦袋做決定的事情不少見，但是工業國也知道這么做很蠢，所以會下令各個專門機構以及智庫提出各種計劃。
哪怕是與中國有準備同盟關系的法國，現在法國國防部里面肯定有與中國作戰的各種方案。這不是說法國真的想和中國開戰，而是法國參謀部的參謀們就得完成這樣的計劃。這就是工業國之所以強大的原因。雖然歐美沒有預則立，不預則廢的話，但是其基本理念相通。
何銳在意的是美國總統羅斯福是否接受了這樣的理念，從羅斯福上臺后，這位老兄可是真的限制了美國對蘇聯的技術設備出口。何銳并不懷疑羅斯福的戰略能力，而且歷史上，羅斯福的確通過經濟手段逼迫日本先對美國發動進攻，進而解決了美國國內的孤立主義。
“石原，特高課還打聽到了什么？”何銳問。
石原已經是第三個砂糖橘下肚，他拿起紙巾擦拭著手指，“老師，特高課聽說，美國艦隊準備搞一次偷襲珍珠港的軍事演習。”
“呃……”何銳無語了，這的確是美國能干出來的事情。
見何銳的吃驚，石原笑了笑，老師，“美國要用他們那些十幾年前的破船搞這么一場演習，我并不感到意外。有個傳聞，羅斯福很快會提出讓菲律賓擁有波多黎各地位的提案。老師肯定知道羅斯福的打算。”
“呵呵。”何銳笑了。如果羅斯福這么做，別說何銳，這個世界上列強的上層基本都能明白羅斯福的戰略考量。
感受到美國的承受到的壓力，何銳心情愉悅，語氣都歡快了不少，“石原，如果真的有了這個提案，你就開始準備日本能夠承擔的清單。”
石原心中大喜。他此次前來與內閣進行了好幾次討論，準備了三個預案。日本內閣認為，對日本最有利的那個就是東亞聯盟開始提升軍費，整軍備戰。日本產業部表示，只要石原能帶回何銳的同意，產業部會盡快提出一個全面的日本產業升級方案，一定會徹底解決日本的諸多沉疴。
現在何銳已經實際上答應了，接下來就要看日本特高課的情報收集能力水平。
既然已經達到了目的，石原起身說道：“老師，我這會兒想去看看光子和她的孩子，讓孩子叫我聲舅舅，總沒問題吧。”
“呵呵。這是應該的。我離開日本后，你可是一直在照顧光子。”何銳笑道。
“那我就先下去了。”石原說完，看何銳微微點頭，便鞠躬告辭。
如果是普通家庭，何銳肯定要去坐陪。但是何銳在這個位置上，已經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特高課收集的幾個情報讓何銳的戰略拼圖更明晰了幾分，此時何銳得盡快對這些進行考慮。
看著世界地圖上位于太平洋兩岸的中美兩國，何銳倒是很期待美國能夠因為承受不住中國發展造成的壓力，率先開始軍備建設。而且美國完全有理由進行軍備建設，
1935年，美國聯邦政府下的陸軍數量也就10萬，與德國陸軍數量差不多。德國的10萬陸軍在歐洲就屬于被周邊各國欺壓。美國有兩洋的安全優勢，10萬陸軍恰恰足以保護現階段美國的安全。美國擁有和英國一樣的海軍噸位，兩洋艦隊實力強勁。可以這么浪。
不過現在的局面已經變了。中國的崛起，的確給美國造成了壓力。中日兩國得到的海軍噸位加起來與美國一樣，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美國完全有理由增加陸軍數量。否則的話，中日聯軍進攻夏威夷，美國那10萬聯邦陸軍根本沒用。一旦失去夏威夷，美國西海岸就面對威脅。
回想著二戰中美國的海軍，何銳心情不由得昂揚起來。這一次，規模龐大的美國海軍又能發揮出什么樣的戰斗力呢？何銳真的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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