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
栽種近六千年。
周易每日以造化玉露催熟，已然高愈百丈，散發的靈氣不輸青云山靈脈。
黃牛神魂碎片，以獸魂煉器之法融入其中，處于非生非死的狀態，偶爾有意識波動傳出來，對周易很是親昵、依賴。
究竟是黃牛的意識，或者是建木的意識，誰也說不清楚。
本就是死中求生之法，成則鑄就仙基，輸也不過魂飛魄散。
這門器魂之法，出自補天教煉器殘篇，身為橫跨九洲、東勝神洲的大教，或許有補救之法。
古逍說道：“師弟可是有至親之人，以器魂之法勉強存世？”
“確是如此。”
周易微微頷首，黃牛自煉氣就陪伴左右，幾經輾轉直至身死道消，可以說比世上九成九的感情都深厚，詢問道。
“古師兄如何猜到，莫不是教中有類似之事？”
“那是自然，仙道修行途中，誰都會遇上幾個知心道侶……”
古逍喃喃自語，似是想起了往事，嘆息道：“多數如貧道這般，坐看紅顏老去，少數癡情種子，便想盡各種辦法延壽、復生。”
“其中不限于煉尸、鬼修之類旁門左道，然而此法終究不長久，將來又會面臨生死大事，更何況僵尸厲鬼陰煞邪氣影響神魂，勉強延壽已然非本人！”
殿中眾人感同身受，金丹真君壽元五百，每個人的經歷寫出來，都稱得上跌宕起伏，期間自是免不了生離死別之事。
且補天教乃玄門正宗，將至親之人煉尸、煉魂，怎么看也是邪魔外道所為。
周易說道：“難道器魂之法最初是為了延壽？”
“此法最初并非為煉制器魂，而是教中先賢研究靈根來歷，試圖為道侶、后人從無到有或者提升靈根資質，研究出來的轉換資質之法。”
古逍娓娓道來：“先賢尋一上等靈物，如七彩蓮花、萬載靈參等等，在它們靈智將生未生之際，施展奪舍之法獲得靈體資質。”
“奪舍并不能延壽！”
周易搖頭否定，奪舍之法在修仙界屬于禁術。
奈何壽元限制的不止是肉身，還有神魂，諸如元靈、金尸等化神奪舍之法，則是倚仗化神本源強橫，吞噬他人神魂，強行融為一體！
由于化神本源強橫，所以主人格會是金尸。
所以他們多會選擇奪舍剛剛出生的幼童，認知一片空白，本我不會受多少影響。
此等邪法適用于魔道，對于補天教來說屬于大忌，所以才研究奪舍靈物之術，修士奪舍靈藥不會遭人族譴責。
“奪舍不能延壽，那便打碎神魂，與靈物一同成長。”
古逍說道：“上等靈物的根基，放在人身上相當于天靈根，體質又親近天地，可謂一勞永逸。提出此法的先賢，研究無數年，直至身死道消也未大成。”
周易緩緩說道：“可是成功率太低？”
古逍點頭道：“百不存一！隨著靈物本身靈智增長，又有主場優勢，終究會壓過后來者，化形而出的只會是妖族。”
“后來有一煉器大家，得知此法后，融入煉器之法，最終創造出器魂秘術。”
“原本靈器在東勝神洲少見至極，自從有了器魂秘術，我等才能煉制出偽靈器，實力得以大幅增長，當真感謝先賢！”
修仙界絕非一成不變，而是在一代代修士探索中前進。
古未必勝于今！
器魂秘術追根溯源，或許并非為了煉器，一如小藍片是為了治療心絞痛。最終為修仙界帶來了巨大進步，無需再耗費數千上萬年，方才能培養出靈器，可謂巨大進步。
殿中寂靜無聲，眾人沉思許久，躬身拜謝古逍。
“多謝古師叔/師伯指點！”
坐而論道，并非就是談論功法神通。
或許一個典故，或許一則寓言，讓人對修行之道產生感悟，便不虛此行。
周易笑著說道：“師兄說這么多，可是因為如今有了解決之法？”
“師弟說的不錯。”
古逍從袖口摸出一顆愿力珠，說道：“此物秉香火而生，眾生愿力所凝，其根本與神魂、靈智有玄之又玄的關聯！”
愿力珠并不一定來自人，精怪妖魔的供奉，也能產生香火。
只是妖魔念頭班雜，影響愿力珠品質，進而造成使用者產生魔念，所以少有修士發展邪魔信徒。
周易拱手道：“還請師兄指點。”
“辦法有兩種，一快一慢。”
古逍說道：“快的自然是直接煉入愿力珠，只是香火中念頭班雜，容易造成靈智混亂。慢的就是眾生供奉祭拜，所得香火凝成愿力，來源可控念頭純凈，較為安全。”
周易說道：“縱使較為安全，也有香火反噬之危。”
“比起所得，這又算得了什么？”
古逍說道：“那可是改換靈根資質，打破天地規則之事，豈能沒有后患？況且神魂凝聚之后，再不用愿力珠，影響也不會大！”
周易不禁說道：“愿力珠，當真逆天之物也！”
靈根，無論九洲還是東勝神洲，都是老天爺隨機賦予。
或許是天地不允許階級固化，給予眾生一線生機，或許是修仙界實力不夠，飛升仙界就能改換天資，反正“靈根”鐵律無人能打破。
愿力珠，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規則。
將來那些仙二代，只要哄得老祖高興，即使天資低劣，也能通過奪舍靈物變成天靈根。
裴元洲嘆息道：“幸好需要上等靈物，又需數百年蘊養，還要消耗海量香火愿力，否則東勝神洲豈不是成了家族統治？”
“正是如此，豈不是更恐怖？”
周易微微搖頭，若是門檻不高，或許難以形成壟斷，正是改換根基非底層修士能完成，反而更加固了修仙界的階級。
莫說貧窮的散修，連小宗門都沒法保證傳承，只能眼看著高高在上的大教、大族延綿不絕。
“此等事，非我等能阻止。”
古逍笑著說道：“況且我教可是有仙界祖師盯著，縱使修仙界再怎么變化，也沒有哪位人仙，敢將補天教化作家族私有！”
殿中眾人連聲稱是，很是以仙界祖師自豪。
將來霞舉飛升，也不是沒跟腳的散修，仙界同樣有補天教！
“或許如此吧……”
周易心生憂慮，對愿力珠心生警惕。
香火封神術會造成修仙界固化，無論誰勝誰敗，將來都會借此催生真神，而轉換根基天賦之法，會讓真神的后裔仍然是真神。
一個完全固化的世界，底層道途絕望，必生禍患！
“這些都是那些教中大佬考慮的事，貧道區區元嬰，哪有什么話語權。縱使東勝神洲破滅，又不是沒見過，大不了再換個去處。”
“況且補天教有貧道，道統便不會斷絕！”
周易心心念念補天教藏經閣，若能打包帶走，可以說直指飛升大道。
大家都分了好處，后面宴會也就沒了意思，又熱鬧幾日，便各自道別回洞府修行。
仙道寂寥，并非凡人臆想的逍遙自在！
譬如元嬰道君壽愈千載，然而大多數歲月用于閉關潛修，或者搜集靈物煉丹煉器，真正用于宴飲、享受的年歲，不足二三百年。
反而那些道途斷絕，索性擺爛躺平的修士，活的都特別滋潤！
……
半年后。
青云山。
周易慶賀歸來，下達了第一條山神令。
所有山神河伯廟宇，新增黃牛神像，寓意堅韌、奉獻、忠誠，供治下百姓祭拜。
諸神并無任何意見，十年來周易從未理會下屬，如此冷落、散漫姿態，讓他們有些心虛，如今有了需求反而令人心安。
烏山之神許志仙建議道：“大人，黃牛神所代表含義，是不是太過稀有……”
稀有的神職，會造成祭拜人數少，香火愿力自然淺薄。
“無妨，貧道不急。”
周易說道：“此神像所凝愿力珠，務必純凈無暇，不設回報，不允庇佑，只要蘊含此類品質之人自愿認可、參拜。”
建木乃先天靈根，乃是世所罕見的靈物。
黃牛化形后，仙道如坦途，絕不允許有邪念、怨念混入其中。
青云山治下千五百萬人，即使沒有任何回報，也有不少人上香祭拜，凝聚成的愿力珠果然純凈，僅有的雜質也多是祭拜者對后輩的期待。
又半年轉眼過去。
昆侖洞天。
海中航行期間，元靈、虎皇遺留的空間寶珠，已經徹底融入此方空間。
從原本百余丈，擴張為三百余丈，面積大了近乎十倍。
靈參娃娃開辟了更多的靈田，種上靈藥種子，每日細心照料，無需消耗壽元催熟，已經有不少長至兩三千年藥齡。
道觀前的竹林，種植清凈靈竹只為了觀賞，結果四五千年下來，每一根都堪稱稀世靈物，山神廟栽種的只是竹子竹孫。
亦或者酒窖中儲藏的靈酒，秘法封禁數千年，已經凝成膏質，每一壇都價值連城。
什么神通秘術，什么大教典籍，時間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周易進入洞天，落在建木身前，喃喃自語。
“牛兒啊牛兒，貧道這般做也是沒辦法，隨著建木增長，你幾乎不可能化形。愿力珠雖有后患，將來多誦道經，終能保持本我！”
說話間施展玉露訣，足足消耗千年壽元，凝成一滴如琉璃翡翠的汁液。
嗡嗡嗡！
建木輕輕震動，發出歡快、喜悅的情緒。
造化玉露滴入樹干，聲音愈發清脆，隱隱有孩童在周易耳邊囈語。
“貧道究竟耗費了多少壽元催熟建木，每天至少三四次施法，如今大約五千七百年，這么算下來……消耗一千萬年以上了！”
周易目光幽幽，以此推論，建木樹齡至少萬年以上。
具體樹齡還需黃牛化形方才得知，其一先天靈根不好判斷，其二隨樹齡增長造化玉露愈發效用低下。
“不對，建木本身已經種了近六千年，隨著樹齡增長，造化神通近乎失效，最終貧道依靠的還是長生道果！”
周易從袖口取出一顆愿力珠，晶瑩剔透如同水晶。
尋常愿力珠隱約能看到內部霧氣，這顆卻近乎完全透明，唯有施展靈目法術，才能看到幾縷香火愿力飄蕩痕跡。
“也不知需要多少愿力珠，實在不行就請古師兄行個方便，在城隍廟立一尊黃牛神像，大不了凝聚的愿力珠一一兌換。”
周易施展凝神術，解開愿力珠封印，頓時散發出濃郁的香火氣息。
法力運轉，引導香火進入建木當中。
建木正中核心處，一團翠綠氣團，正是天長日久誕生的意識。
此時意識比孩童還要單純，幾乎如同白紙，其中摻雜著一屢屢神魂碎片，正是黃牛破碎神魂遺留。
最初時候，隨便占據意識氣團大部分，隨著建木樹齡增長，如今連百一都比不過。即使黃牛記憶繁多，又有金丹本源，客場作戰也不是建木自我意識的對手。
此時。
香火愿力融入意識團，不斷壯大黃牛殘魂。
建木本我不知何為香火愿力，卻知曉是好東西，下意識的要分潤好處，卻聽到了周易呵斥聲。
數千年來，持續消耗壽元培養，相濡以沫，建木早將周易當成父親一般，聽到聲音立刻放棄香火愿力，乖乖看著黃牛神魂壯大。
許久之后。
愿力珠消耗殆盡，黃牛殘魂壯大了十一。
“按照這個比例，少說要上萬顆愿力珠，方才讓殘魂徹底占據建木意識，成為一個承載黃牛記憶、性格的新的魂魄。”
“青云山每年產生十余顆，需要上千年之久，也不算太長！”
周易輕輕撫摸建木紫色表皮，上面天然生有玄妙紋理，時常臨摹能參悟出煉氣法門。
這應該是最早的仙道修行之法，無論效率、威力都比不過現在，唯有其直指本源的“煉氣”，能讓周易認清道途！
靈參娃娃打理完靈田，扛著鋤頭走過來，抬頭望著直入云霄的建木，嘟著小臉兒問道。
“仙長，建木什么時候分叉啊？”
“很快了。”
周易笑著說道：“多則一千年，少則數百年，到時候就賞你一枝。”
靈參娃娃聞言，興奮的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今天！”
周易笑道：“牛兒就要回來了，你還記得它嗎？”
“牛兒？黃牛！”
靈參娃娃沉思許久，翻閱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方才記起與黃牛的點點滴滴，當年最喜歡坐在牛頭上眺望遠方，忽然問道。
“仙長，將來哪天我死了，也會耗費幾千年救我嗎？”
周易輕撫靈參娃娃頭頂，幾片翠綠的葉子一抖一抖，神色肅然語氣堅定。
“那是自然，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貧道也會將你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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