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無盡債務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界的賭約
    “決定的時刻……”

    賽宗品味著這個不確定的詞匯,目光緊縮在利維坦的金色面罩上,在那純凈的金色光澤中,賽宗都能看到自己那殘酷的倒影。

    “哦,是這樣嗎?”

    賽宗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宇航服的阻隔,輕而易舉地窺探到了利維坦的本質,那粘稠、邪異、黑暗的本質。

    混沌的本質。

    賽宗問,“你做了這一切,就是為了這虛無縹緲的可能嗎?”

    “勝算再怎么渺茫,也要嘗試一下啊,”利維坦靠在墻邊,滿不在意道,“如果嘗試都不肯嘗試,這和直接認輸又有什么區別。”

    賽宗充滿期待道,“希望我有機會見證那一幕。”

    利維坦給予一個肯定的承諾,“一定會的,畢竟在那最終的抉擇上,所有的魔鬼都應當出席。”

    賽宗的臉上扯出一道釋然的微笑,但隨即這股笑意就帶上了些許的苦澀,此時他再看向眼前的門,一種莫名的情緒油然而生,他想前進,可全身的肌肉、骨骼乃至本能都在抗拒著。

    賽宗……不,暴怒之罪·塞繆爾,他在恐懼踏入門后,恐懼承擔那高昂的代價。

    那并非是原罪一類的驅動力,而是所有深埋在所有意識最底層的邏輯,生存的本能。

    “我會做到的。”

    突然,利維坦開口道,“在你解決掉夜王后,我會親手殺死你的,奪走你身負的權柄,連帶著塞繆爾的力量一并剝離。”

    他無情地宣告著自己的邪惡計劃,把那殘酷的宏偉藍圖于賽宗的眼前展開。

    “你和你的主人,伱們將是這偉大紛爭中第一位出局的玩家,然后便是那顆傲慢的晨星,我會想辦法令他永遠地黯淡下去,接著便是一位又一位的血親……”

    利維坦慢慢地揭開了金色的面罩,渾濁黑暗中,一張永葆年輕的臉龐浮現,深邃的眼瞳與賽宗對視在了一起。

    “在那個不遙遠的未來,那個偉大決定的時刻里,我會奪走所有血親的權柄,成為唯一的贏家。”

    這駭人的言語,賽宗已經聽過無數遍了,為此他沒有感到多少的驚訝,只是接著利維坦的話說道。

    “也是在那時,我和我的主人都將獲得永恒的安寧。”

    安寧。

    歷經漫長的歲月后,賽宗終于意識到,只要魔鬼的權柄還在,只要這場偉大的紛爭尚未結束,那么所謂的安寧就絕對不會降臨,他拼盡全力能得到的,也僅僅是小睡般的短暫寂靜。

    是的,魔鬼們就是這樣,互相憎恨、攻伐,又害怕一家獨大,明明身具著神明般的偉力,卻陷入這周而復始的地獄里。

    賽宗厭倦了,他的主人也厭倦了,做出這樣的選擇很困難,但最終他還是做到了。

    “希爾,”賽宗回憶起了所羅門王的名字,他補充道,“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

    希爾微笑道,“當然,希爾、所羅門王、嫉妒、利維坦、名字只是對某一事物的代指罷了,并不會因為稱呼的變化而改變我的本質。”

    賽宗凝視著希爾,凝視著這位偉大的學者,同時又凝視著那神秘莫測的魔鬼。

    他看到了,在這沉重的宇航服下,封印的是黑暗混沌的本質,兩股思想……數不清的思想糾纏在了一起,在混沌的變化中互相分離、凝聚,又再次分離。

    猶如幻覺般,那混沌的黑暗宛如鏡面一般,倒映出了賽宗的面容,接著是千百張的面容在其中不斷閃回掠過,視覺的殘留下,一張張面容逐漸重疊在了一起,像是一臺巨大的計算機在分析所有人類的面部特征,演算出一個集合所有特征形態的人類之子。

    畫面定格,賽宗看到人類之子的模樣。

    見到這張臉龐,賽宗突然明白了所有,先前種種的疑點被完美地填補,將希爾的計劃補完了一二。

    “塞繆爾令自我意識陷入長眠,把權柄的使用權交給了我,所以我才變成了這副模樣,一個介于魔鬼與選中者間的狀態。”

    賽宗收回了手,驚訝之余,他不由地為希爾那瘋狂的想法感到震驚與……期待。

    “而你,希爾,原來是你用這種手段控制了嫉妒的權柄嗎?”賽宗不可思議道,“一場賭約,與魔鬼的賭約。”

    不是血契間的交易,也并非魔鬼意識之間的替代……希爾深知,一旦意識被替代了,他不再會是希爾,也不會是所謂的所羅門王,而是變成一頭嶄新的利維坦。

    化身魔鬼的異構體,如同傀儡般,依舊被那嫉妒的原罪驅動。

    所以希爾與嫉妒打了個賭。

    與魔鬼的賭約。

    賽宗不清楚希爾與嫉妒間賭約的內容,但從他現在的所作所為,賽宗能猜測出些許,為此他不由地擔心道。

    “一旦你輸了……”

    “輸了就輸了,”希爾打斷了賽宗的話,“輸了就走向終結,讓這場折磨凡世的紛爭徹底結束,世間的靈魂都供奉唯一的魔鬼之王、諸惡之首。”

    希爾說著高舉起雙手,像是真的要向那位尚不存在的諸惡之首俯首稱臣。

    賽宗說,“你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啊,居然要替所有人做出抉擇。”

    “所有人?我從未考慮過所有人,別把我想象的太偉大,賽宗,”希爾坦白道,“我的所作所為,從來不是拯救世界、解救人類靈魂之類的偉大理念。”

    “那是什么呢?”

    “復仇,向魔鬼復仇,”希爾露出笑意,“順帶拯救世界。”

    賽宗搖搖頭,即便知曉了這么多,他依舊不看好希爾,“遺憾的是,這場賭約的輸贏并不是由你決定的。”

    希爾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他的聲音逐漸扭曲了起來,年輕的嗓音與渾濁的轟鳴交疊在了一起,仿佛希爾與嫉妒這兩股主導意識同時在向賽宗開口。

    “但同樣的是,這場賭約的輸贏也與嫉妒本身無關,不是嗎?”

    這一次賽宗沉默了良久,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希爾第一次邀請自己加入他的計劃時,希爾所說的那些話。

    從一開始希爾就沒有絕對的把握,能確保賽宗能按照他的意志行動,可他還是那樣做了,希爾對此的解釋是,他喜歡賭,癡迷于把全部的籌碼押在人性之上。

    現在,賽宗多少能理解希爾的固執與冒險了。

    “再見。”

    賽宗不再浪費時間,也不再眷戀此地分毫,他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門內,短暫的扭曲后,室內只剩下了希爾一人。

    臉上的笑意衰退了下去,轉而是一抹絕對的冰涼,希爾邁著臃腫的步伐,坐在了賽宗那由刀劍堆砌的王座上。

    這是一場將人類命運作為籌碼的賭約,而決定賭約勝負的則是一顆平凡的靈魂。

    希爾端正了坐姿,目光仿佛穿透了門扉,落在了那永夜之地的戰場之上。

    正當希爾要完全沉浸于這風雨欲來的宏偉情緒中時,陣陣異響引起了他的注意,看向一側的黑暗里,只見一個輪椅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移動著,輪椅上坐著一個萎縮得不成樣子的老者。

    希爾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記得不死者俱樂部內對他的稱呼。

    希爾愣了一下,然后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前一秒還是風云變幻的壓抑,下一秒就是這副荒誕的景象,或許生活就是這樣充滿黑色幽默。

    “怎么,老不死,你也要參與狂歡?”

    老不死沒有回應,許多年前他就說不出話了,枯萎的雙手以肉眼無法察覺的極緩速度,艱難地擺弄著輪子,也不知道他把自己推到這,用了多久的時間。

    希爾長長地嘆氣,把心中那些裝腔作勢的情緒一掃而空,他就像友善的路人般,推動起了老不死的輪椅,把他送往門后的地獄。

    ……

    喧囂、鮮血、死亡與復生。

    隨著不死軍團的介入,磅礴的以太集中在屠夫之坑中,并隨著以太濃度的不斷提升,這一區域的現實越發脆弱,乃至核心處已經出現了現實崩塌的現象。

    電弧與火花不斷,地面違反物理定律詭異地結起了大塊的冰晶,不死者們完全沒有留意到這些超自然現象,也可能是他們留意到了,但完全不在乎。

    屠夫之坑的邊緣,隆起的巨石花瓣上,在不死者們分擔起戰場的壓力后,伯洛戈幾人倒是清閑了下來。

    其實伯洛戈他們也想加入這殺戮的洪流中,但遠遠地觀摩一下后,他們發現不死者們的戰斗風格非常狂野,除了同樣是不死者的伯洛戈能撐住這強度外,其他人根本堅持不過多久。

    欣達頭一次見這等奇景,連連感嘆道,“真瘋狂啊,他們完全不害怕受傷嗎?”

    不死者們已經太久沒有廝殺了,他完全投身于這場狂歡之中,撕碎敵人的身體,又或是被敵人撕碎,刀劍劈砍在身上的痛楚,令他們興奮的熱淚盈眶。

    瑟雷開口道,“他們可是不死者啊,連死都不怕,又怎么會怕受傷呢?”

    戰場宛如絞肉機般,各種猩紅的汁液飛濺。

    欣達的臉色蒼白,“那這狂笑聲又是怎么回事?”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很多不死者都有這樣的怪癖,”瑟雷的表情略顯尷尬,“受虐癖,他們癡迷于痛苦,仿佛只有肉體真切的反應,才會令麻木無比的他們,意識到自己真正意義上地活著。”

    欣達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只能皺眉俯瞰這一切。

    “那么說來,”帕爾默狐疑地打量著瑟雷,“你有受虐癖嗎?”

    “沒有,完全沒有,”瑟雷強硬道,“我僅有的不良嗜好,只是酗酒罷了。”

    言談間,玻璃的碎裂聲變得越發清晰、響亮,屠夫之坑的核心處已經完全坍塌成了一片光耀的灰白,海量的以太影響下,物質界已經與以太界發生了重疊,并依托著現實的扭曲,夜王所塑造的黑暗虛無也越發壯大了起來。

    渾濁的黑暗高高昂起,像是一只吞食所有光芒的巨大蠕動,許多不死者們都消失在了黑暗里,接著又有許多不死者狂歡著向它沖鋒,只是任由他們如何揮砍、釋放力量,始終無法影響黑暗虛無分毫。

    伯洛戈推測,那是一股湮滅的力量,足以無情地抹殺所有可以被量化、被認知的力量。

    嗜血者與失心者在不死者的浪潮中翻滾著,少量的夜族也在接觸的瞬間被砍成了肉泥,癲狂的戰場中,伯洛戈看到了有高大的身影揮舞著粗壯的棍棒,將一個個身影砸成了血污。

    “等一下,那是什么。”

    伯洛戈留意到了那粗壯棍棒的模樣,雖然有些看不清,但它的輪廓正與伯洛戈記憶里的某個存在重疊在了一起。

    短暫的回憶后,伯洛戈失聲喊道。

    “斯科特!”

    帕爾默皺眉,“斯科特,那是誰?”

    瑟雷驚訝地擠了過來,順著伯洛戈的視線看去,“啊?斯科特,是我認識的那個斯科特嗎?”

    “除了那個斯科特還能有哪個斯科特啊!”

    伯洛戈很少會展現出這副抓狂的樣子,奈何這些不死者給他帶來的驚喜太足了,簡直是驚嚇了。

    斯科特。這是除了瑟雷等人外,又一個不死者俱樂部的常駐會員,他的不死很特殊,與其說是恩賜,倒不如說是詛咒。

    從瑟雷講述的故事,以及從貝爾芬格那得到的信息可知,斯科特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冒險家,他開拓了許多未知的世界,對整個世界都有著重大的影響。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斯科特也不由地走向了衰老,為此斯科特向貝爾芬格許愿獲得不死,貝爾芬格滿足了他的愿望,將他的身體變成了永恒的石雕,從此不受時光刀劍的影響,同樣,斯科特也被永遠地禁錮在了石質之中,在絕望中無聲狂嘯。

    瑟雷一度懷疑斯科特的故事是假的,他只是一個被人挪來裝飾的石雕,但現在他也加入了這場狂歡里——雖然是被人當做武器揮舞這一被動的方式。

    薇兒大叫道,“斯科特好猛啊!”

    只見在不死者的手中,斯科特宛如一道漆黑的旋風,堅固的身體一口氣撞碎了數個頭顱,鮮血浸潤,泛著鮮紅的色澤。

    不死者挺身大吼,他喜歡斯科特這件趁手的武器,沉重又堅固,簡直完美極了,可不等他高興幾分,可怖的嘯叫聲響起,音浪擴散,在不死者群中震開了一片空地。

    滿身是血的卡蘿爾顯現了出來,現在的它渾身是傷,手臂斷裂耷拉著,身上的不朽甲胄也布滿裂痕,瀕臨破碎。

    卡蘿爾直接朝著不死者飛撲了過去,駭人的音浪如影隨形,不死者將斯科特擋在身前,只是面對榮光者的震怒一擊,這等防御顯得未免過于脆弱了。

    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聲后,不死者的身體寸寸崩碎成細膩的血沫,骨骼裸露了出來,又碎裂成了千百塊,倒是那擋在他 擋在他身前的斯科特,雕像堅固如舊,卡蘿爾的致命一擊甚至無法在實質表面上留下一絲劃痕。

    眾人就這么呆滯地看著不死者倒下,斯科特像個墓碑般插在原地,幾秒后又被另一個不死者拔起,一記重錘砸垮了卡蘿爾的半邊身子。

    薇兒幽幽地感嘆道,“這么看,斯科特的不死也蠻強的啊……”

    伯洛戈默默地點頭,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見證。

    幾人悠閑觀戰的時候,血戰仍在繼續,無邊無際的嗜血者與夜族涌入屠夫之坑,伴隨著戰事的逐漸激烈,許多高階夜族也出現在了戰場上,與此同時黑暗虛無也在進一步地擴張,此時就算伯洛戈想投入戰斗,他也不由地感到一陣茫然。

    突然,屠夫之坑的核心猛地塌陷了下去,這里的以太凝聚了太多太多,終于在這一刻突破了極限。

    伯洛戈警告道,“小心!這里開始重疊了!”

    話音剛落,屠夫之坑內的重疊區域進一步擴大,許多不死者都被吞入其中,墜入了以太界內繼續作戰,黑暗虛無也在這影響下再度暴漲。

    璀璨的光團如同一場緩慢的爆炸,它正堅定又遲緩地將物質界一步步地吞沒,直到所有的事物都消失在了那純粹的光芒中。

    此時伯洛戈不由地感到了些許的焦急,要知道永夜之地所處的區域本就是存在的以太渦流點,現在另一股以太渦流點正在不死者們的呼喚下誕生,兩者交融在一起,頃刻間就足以將整座王城拖入以太界。

    伯洛戈倒不擔心在以太界內作戰,他擔心的是,一旦墜入以太界,那么夜王的力量也將突破誓約與枷鎖的限制,得到完全的解放。

    此世禍惡·湮滅之暗。

    至始至終伯洛戈都沒有面對夜王的完全體,僅僅是被他泄露出的力量就追殺至了如此模樣,更不要說,那位傲慢的晨星一直未顯現出來。

    該怎么辦?

    想要阻止兩界的重疊,那么就必須疏散掉這囤積的以太,也就是說,伯洛戈需要遣散這支不死軍團,可不死軍團一旦離開了,戰局將再一次被忤逆王庭掌握。

    伯洛戈神情凝重道,“陷入了死循環啊……”

    正當伯洛戈愁容不斷時,數股榮光者的偉力自高空之上傳來,抬起頭,晦暗鐵幕的另一端,挺進的風暴如同巨人般,逐漸突破了陰云的包裹,雖然被怒海的自然屏障削減了許多,但仍能看出那氣流的雛形。

    在陰云之中,榮光者們的交鋒不斷,那正是伏恩、霍爾特等人正與攝政王搏殺。

    和這些老東西不同,他們可是實打實的、處于戰斗序列的榮光者們,驚駭的以太反應拉扯著天地間的以太,為兩界的重疊澆油添火。

    伯洛戈的心完全沉了下來,他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能力阻止以太界的入侵了,此時再看向屠夫之坑,在不死軍團的奇襲下,這里反倒成為了主戰場,牛鬼神蛇歡呼雀躍。

    詭異的蜂鳴在伯洛戈的耳旁響徹,眼前的光團在海量以太的支撐下,進一步地拉近現實與虛幻的距離。

    “后撤!”

    伯洛戈大喝著,統馭著身下的巨石花瓣,向外挪移。

    同一剎那內,現實仿佛破碎了,熟悉的景象扭曲、變形,一種深不可測的力量從未知的維度涌出。

    血腥的戰場上彌漫另一股詭異的氣息,電弧在半空中閃爍,像夜空中的流星,冰霜從地面升騰,仿佛是死去的世界在復蘇,覆蓋了一切,颶風咆哮而至,聲音如同地獄的呼嘯,將現實世界的秩序撕裂。

    伯洛戈帶領著眾人躲避著光團的擴張,而那些不死者們毫不避讓,他們被賦予永恒的生命,無論是何等致命的環境,對他們的影響都不大,他們只顧著眼前的殺戮,獻祭著血與肉。

    重疊之下,空間不再是靜止的,它在波動,仿佛是一片蠕動的皮膚,時而鼓起,時而凹陷,那些本以為牢不可破的物體,在它的面前像沙粒一樣脆弱,廢墟、尸體、甚至大地,都在它的作用下變形、扭曲,然后化為虛無。

    輝耀的光芒將怪物們的身影映射成漆黑的猙獰,倒下的成片尸體里,血肉瘟疫已得到了充分的孕育,在以太的滋養下,超凡災難·永生腐地就此爆發,殘破的嗜血者們吞吐著褐色的孢子,再一次地站了起來。

    以太驟升,天地激蕩。

    天空仿佛變成了巨大的畫卷,不斷變幻著圖像,黑暗與光明交織,云層中涌現出奇異的紋理,像是某種神秘的符文,又或是未知生物的圖騰,以太散落成漫天的星辰在天空中游走,如同夜空中的鬼魅,散發出冷冽的光芒。

    光團不斷地拔高,像是浪潮般,就連那頂天立地的巨人也被它逐漸淹沒,可在那扛起的斷壁殘垣上,旗手依舊固執地搖晃著旗幟,侏儒吹響尖銳的軍號聲。

    在重疊點進一步地蔓延前,伯洛戈成功帶著眾人撤到了安全區域,此時再看向屠夫之坑內,重疊點的擴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但物質界與以太界的重疊已無法逆轉。

    屠夫之坑外的周邊區域全部受到了重疊的影響,整個王城的現實都在不受控制地滑向以太界,在這災難之中,黑暗虛無緩緩升騰,經由以太的增幅與現實的失控,夜王的力量正一點點掙脫牢籠。

    “新的問題,這該死的夜王,我們又該怎么解決?”

    伯洛戈揮劍斬斷一頭嗜血者的頭顱,現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已經被這些怪物注意到了,以太增幅著所有人,就連嗜血者體內蘊藏的血肉瘟疫受到了強化,溢出的鮮血帶著強大的活性,在半空中瘋狂蠕動。

    “不清楚,至少先解決掉這些家伙吧!”

    欣達連續扣動扳機,她每一槍都能擊碎一顆頭顱,可隨著超凡災難·永生腐地的擴散,她的殺戮變得徒勞無功了起來。

    伯洛戈看向瑟雷,希望這位夜族領主能有什么辦法,而他只是站在奧莉薇亞身旁,神情凝重地望著那不斷擴散的黑暗。

    瑟雷開口道,“他正在復蘇。”

    伴隨著現實的垮塌,一幅巨大而沉重的黑暗簾幕正在向周圍迅速擴散,它的如同瀑布般,從看不見的階梯上傾瀉而下。

    在這黑暗的浪潮之下,所有的聲音都被吞噬了,只有寂靜彌漫。

    樂團那喧鬧的噪音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壓迫、窒息的寂靜,它比任何噪音都更加讓人感到不安,正如伯洛戈等人先前面對過的那樣。

    瑟雷突然說道,“可能這就是我和愛莎的差異吧。”

    伯洛戈疑惑地看向瑟雷,搞不懂他在這時候說什么胡話,瑟雷全然不顧,繼續說道,“我是天生的不死者,而她是后天的,從一開始我的生命就超越了死亡的束縛,而愛莎不同。”

    瑟雷像是在開導自己般,眼神發光,“是啊,對于我來說,不死是一種常態,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態,甚至可能有些麻木。

    但愛莎則不同,她原本是普通人,心懷著對死亡的深深恐懼,她可能經常思考生命的有限性,并對生命的短暫感到遺憾和無奈……所以愛莎才如此珍貴生命,珍惜世界的美好。”

    瑟雷為自己的遲鈍感到悲傷,如果自己早醒悟些,或許一切都將截然不同。

    伯洛戈保持沉默,他懶得評價瑟雷的這些感想,伯洛戈不喜歡被往事困住,要知道往事已經發生了,你再怎么折磨自己,也改變不了什么,但未來不同,未來還未發生,你有充足的機會,去做的更好。

    “說來,奧莉薇亞,現在說可能有些晚,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因你的存在,我弄明白了很多事。”

    瑟雷活動了一下身子,在看向奧莉薇亞時,嚴肅的臉上終于浮現了些許的笑意。

    奧莉薇亞一臉厭惡地說道,“你在說什么?”

    “一些……一些不合時宜的感嘆,知道嗎?愛莎曾對我說,你是她留給我的禮物,我與世界的紐帶,起初我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現在,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瑟雷語氣平緩,甚至有些慢悠悠的,像是在午后的慵懶閑聊,與眼下這緊張的氣氛截然不同。

    “你是我的紐帶,我與這個世界聯系的橋梁,從你的身上我仍能看見愛莎的影子,你是她存在的證明,也是她用來約束我的桎梏。”

    瑟雷歉意道,“我替愛莎向你道歉,她利用了你,利用你的存在,去束縛我。”

    奧莉薇亞臉色鐵青,她不想討論這件事,哪怕她很早之前就知道這些,但這些事從未令奧莉薇亞質疑愛莎對她的愛。

    “說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一位逃避的不死者,對這個世界充滿熱愛、充滿干勁啊。”

    伯洛戈旁聽著瑟雷的感慨,他明白瑟雷言下的意思,類似的事,伯洛戈也曾經歷過。

    至始至終,瑟雷都沒有什么遠大的目標,更不用說什么崇高的理念了,當初他背叛永夜帝國,僅僅是為了愛莎,如今他離開不死者俱樂部出現在這,也只是為了奧莉薇亞。

    瑟雷從不熱愛這個世界,但當他愛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時,瑟雷便會勉為其難地對這個世界施以善意。

    感嘆結束了,瑟雷的神情也變得堅毅了起來,他的聲音嚴肅,像是不容拒絕的指令。

    “我會牽制住夜王的,之后該怎么摧毀晦暗鐵幕,就是你們的事了。”

    說完,瑟雷伸出手,匕首緩慢又堅定地刺入掌心,一點點地拉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瑟雷平舉起手臂,任由自己鮮血如注。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伯洛戈與奧莉薇亞已經意識到了瑟雷的意圖。

    伯洛戈反問道,“你確定?”

    “我確定,至少現在很確定,”瑟雷笑了笑,再次嚴肅了起來,“所以快走!趁我還沒后悔的時候!”

    伯洛戈不再多說,現在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浪費瑟雷的努力。

    “走,前往始源塔!”

    伯洛戈拉了一把帕爾默,接著示意其他人跟上,躍入下方廝殺的人海中。

    奧莉薇亞沒有立刻跟上伯洛戈,她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視著瑟雷,像是重新認識了他般,這一次奧莉薇亞的眼中除了厭惡,多了些別的情緒。

    轉身化作陰影,奧莉薇亞跟上了伯洛戈的步伐,這時一陣破空之音傳來,奧莉薇亞抬起手,穩穩地抓住了汲血之匕。

    “這東西對我沒用了,交給你了。”

    瑟雷的聲音姍姍來遲。

    奧莉薇亞最后回頭看了眼那隆起的巖石花瓣,身體潰散成漆黑的陰影,將伯洛戈等人包裹進其中,在戰場的陰影里高速潛行。

    瑟雷望著奧莉薇亞的離開,內心略顯熾熱的情緒逐漸平復了下去,瑟雷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仿佛自己成為了一位好父親,一位英雄……這些詞匯還真和自己格格不入。

    “果然,有些事是逃不掉的啊。”

    在瑟雷的喃喃自語中,他的鮮血灑入大地,又與無數死者的骨血混合在了一起,空氣已經足夠腥臭了,此時又加入了源自于瑟雷的血氣。

    它如看不見的煙霧般緩緩擴散,直至完全籠罩住了屠夫之坑,接著是整個王城。

    片刻后,戰爭進一步地躁動了起來,所有嗅聞到瑟雷之血的夜族們,紛紛感受到了與不死者們相同的狂怒之意,但這股狂怒并非來自魔鬼的影響,而是源自血脈深處的憎恨。

    “瑟雷!”

    嗜血者們嘶啞地狂吼著,它們沒有心智可言,也不認識瑟雷這一存在,但來自于血脈的仇恨,令它們齊齊咆哮出那禁忌的名字。

    “瑟雷!”

    充滿憎惡的吶喊聲響徹云霄,就連沉迷于殺戮的不死者們聽罷也紛紛停了下來,作為不死者俱樂部的一員,他們自然知曉瑟雷的存在與來歷,他們搞不清楚現狀,還以為仇敵在為自己人歡呼,為此他們也跟著叫了起來。

    “瑟雷!”

    “瑟雷!”

    聲音山呼海嘯般傳來,尖銳沙啞的宛如刀劍的刮擦。

    瑟雷攤開雙手,帶著淺淺的笑意接納著這一切,沉寂已久的以太再度爆發,層層的鱗甲從他的衣袍下凸顯,接著將那精致的布料撕裂,古舊且繁瑣的不朽甲胄覆蓋了瑟雷的全身,將那遙遠恒久的力量再一次賦予給他。

    “好久不見啊,父親。”

    瑟雷眼中閃爍著猩紅的光,聲音清澈響亮。

    隆起的黑暗虛無凝聚了起來,龐大的陰影看向瑟雷,而在那始源塔內,夜王奮力地站起了身子,枷鎖逐一繃直,布滿裂隙,直到無盡的以太徹底壓垮了此地的現實。

    瑟雷看到了,一抹純粹且絕對的黑暗自始源塔上爆發,它們連綿不絕,宛如潮汐。

    曾幾何時,面對這一幕,瑟雷的內心充滿了惶恐與不安,但如今,他的心情意外地平靜,瑟雷不清楚是自己終于變得勇敢起來,還是這歡呼雀躍的戰場上,到處都是他的朋友,令他不再孤單。

    瑟雷只知道,那延續已久的黑暗命運是該于今日終結了。

    這一日,終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