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裕琳在儒林街待了幾天，謝穎便看出來了，這里還是沒能留住這位姐姐。
回想起來，儒林街最熱鬧的時候，正是裕琳姐姐來到這里的時候。那時爺爺們還年輕，他們這一代人還很小，樂觀幽默的周大哥還在。他們打牌，歡呼，嘆息，爭吵，一切都是那么有活力。
那時的夏天，樹葉都要更茂密一些，蟬鳴也更加響亮。
儒林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蕭條的呢？
不知不覺，謝穎時常背著書包，惆悵地站在巷子口眺望。
華裕琳收拾好了行囊，坐在門口的石凳上發呆。她凝望著周家，謝穎凝望著她。
華裕琳突然轉過頭來，笑道：“你有話就說嘛，不要在那里干站著。”
謝穎這才蹦蹦跳跳地走過來，說道：“姐姐，你想得太入神，我不忍心打擾你。”
“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在發呆而已。”華裕琳苦笑道：“我姥姥在生氣，舅舅舅媽心情也不好，所以，我就在這里坐一會兒。”
“姐姐，自從周大哥走后，你比以前沉默多了。就連整條儒林街，都不像以前那么熱鬧了。”
“那是因為你長大了。”華裕琳笑道：“不信問問謝靖，他才不會覺得這里寂寞呢。”
也是。長大了之后，整個世界就安靜下來了。但孩子的世界還是喧囂的。
謝穎一點兒都不希望華裕琳走，她很喜歡這個姐姐。哥哥對華裕琳的一往情深，謝穎也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什么都不說。感情上的事，她說不清是非對錯。
華裕琳的媽媽回國了，她先去北京跟媽媽團聚，然后再決定接下來的行程。另外，她還期待著跟老朋友的重逢。這么多年都沒有見面了，她確實很想念汪靖怡。
謝穎忍不住問道：“那你什么時候走？”
“這個周末。”華裕琳干脆地說道：“既然決定離開了，那就早點兒走。”
“我哥還有兩個星期才能回來。”謝穎脫口而出：“也就是說，華天龍也只能在那個時候回來。”
“這個嘛……”華裕琳笑道：“我會去學校跟華天龍打聲招呼的。”
謝穎心想，哥哥又要很長時間見不到裕琳姐姐了，他應該很難過吧？
華家的大門打開了，華裕琳趕緊站了起來。姥姥說道：“外面怪冷的，你不怕凍感冒了？”
“還沒那么冷。”華裕琳說道：“我在讓自己清醒清醒。”
“你還要清醒？你那小嘴吧嗒吧嗒的，全家都沒你能說，我還以為你早就活成了大明白呢！”
姥姥嘴上說著尊重她的意愿，可每句話都夾著刺，讓人心里很不舒服。
汪玉春路過，華裕琳心想，反正都要走了，那些不愉快，就全都忘了吧！更何況，他還是好朋友的父親。鬧得太難看，靖怡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華裕琳清了清嗓子，說道：“汪叔，我要去見靖怡了。”
“哦……”汪玉春的臉色毫無波瀾：“你舍得離開這里？”
“當然舍不得，以后我還會再回來的。”
汪玉春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是啊，你相好的埋在這兒呢，你肯定會回來看他的。”
華裕琳都主動示好了，可他說話還是這么難聽。華裕琳忍了又忍，算了，既然決定不鬧得那么難看，就不要計較了。
可是姥姥卻沖到前面，不滿地說道：“你怎么說話呢？什么相好的？這樣的話能用在孩子身上嗎？”
“嘿嘿！你家這孩子不是總標榜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么？不是要浪跡天涯嗎？在這個小破地方耗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給她相好的——不對，不就是為了給男朋友守靈嗎？”
“你可閉上你那張嘴吧！”姥姥吐了一口唾沫，說道：“儒林街是她的老家，她待在老家，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汪玉春自討沒趣，背著手，哼著京劇，緩步走了。華裕琳一把抱住姥姥，撒嬌道：“我就知道，姥姥對我最好了！”
“你呀，可長個心眼吧！”姥姥回過頭來教訓外孫女：“就是因為你跟男的走得太近，才讓人說閑話！一個女孩子，得愛護自己的名聲！”
華裕琳想跟姥姥解釋，在周可為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倆互相認證了愛人的身份，他倆確實是男女朋友。
但是她決定乖乖聽姥姥的話：“遵命！孫女士，我以后一定跟男生保持距離。”
“多為你媽考慮。”姥姥說道：“她一個人把你拉扯大，要是你哪里做得不好，別人會說得很難聽的。”
“我知道，姥姥。”
華裕琳把辭職的決定告訴了媽媽，媽媽很快就接受了：“你已經堅持得夠久了，你也是有工作經驗的人了。”
從小到大，媽媽都是自己的精神支柱，也是自己永遠的依靠。在媽媽出車禍昏迷時，華裕琳每天都伏在媽媽身邊，一遍遍地唱beyond樂隊的《真的愛你》。每一句歌詞，都是她想跟媽媽說的話。
華裕琳抱住了姥姥，說道：姥，我給你唱首粵語歌好不好？”
“不好，粵語是什么語？我又聽不懂。”
“你就聽聽嘛！就是一首歌頌母愛的歌。”
姥姥默不作聲，華裕琳便唱了起來。
“是你多么溫馨的目光，
教我堅毅望著前路，
叮囑我跌倒不應放棄。
沒法解釋怎可報盡親恩，
愛意寬大是無限，
請準我說聲真的愛你。”
華裕琳的眼淚落下來了。
姥姥為她擦眼淚，自己的眼圈也紅了：“唱就唱嘛！把自己感動了？”
“姥姥……你和媽媽，都是很偉大的母親。”
“別這么夸我，我承受不起。”姥姥抹了一把眼淚：“我不像你們那么有文化，但是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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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裕琳把所有行李都收拾好了，躺在炕上，靜靜地聽隨身聽里面的歌。那首《真的愛你》，是在1996年跟謝沖學的，她抄了歌詞，讓謝沖標上拼音，《真的愛你》就成了她唯一會唱的粵語歌。
想到這里，她心里很復雜。
但是她不打算將這些告訴謝沖。既然決定走，那就走得干脆一點，不要給他留任何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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