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義坐在搭在牛棚里的簡易木板床上，臉色在漏光的棚頂下明明暗暗。
林溪跟著進去，刺鼻的牛糞味無孔不入。林溪不適地皺了皺眉。
看著李明義沉默的佝僂著背，又想到他每天都要在這里生活、吃飯、睡覺。林溪有些后悔，不該這么唐突。
“李爺爺，對不起。我剛剛實在是想當然了。我只是想著說我和您有共同的話題，我年紀又小，想找您掌掌舵……”
林溪的話未盡，李明義抬起頭望向她，神色復雜，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盯著。
干燥的嘴巴動了動，半晌，嘶啞的聲音響起，“我為什么要幫他們呢？他們把我搞成這樣，我的一身醫術也成了封建殘余。
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幫助他們呢？我只是一個罪人，一個崇洋媚外的小人。”
林溪低下頭，感到難堪，她自以為是的想當然，卻把人家的傷口撕開。
“李爺爺，對不起，我真的沒有這種想法。我沒有考慮到您的感受，真的對不起。抱歉，我不會再向您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了。”
林溪鞠了個躬，轉身準備離開。
“站住，你幫過我，既然你開了口，我不會推辭。”說著李明義從稻草床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一個油紙包來。
將油紙包遞給林溪，緩緩的說道：“這是我李家世代相傳的一本醫書，我沒用，沒把它傳承下去，還害得祖先不得安寧，受盡辱罵。
我知道你是個學醫的好苗子，看你采草藥我就知道。我沒什么能幫你的，只希望這本書能對你有些幫助。
你用也好，不用也罷，這就是你的啦，我啊，這輩子就這樣了。
你呢，以后也別再來找我，我們兩清了。”
說完，李明義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不發一言。
林溪拿著手里的書，感覺有千鈞之重。
她對自己做的事第一次感到后悔。
但傷害已經造成了，道歉也沒有用。現在，只能盡力去把那些孩子治好，讓這本蒙塵的醫書發揮它的作用。
如果可以，她會設法來改善一下李明義的生活條件。
朝著床上的人鞠了個躬，說道：“李爺爺，對不起，今天是我莽撞了。我替生病的小孩子謝謝您。
我向您發誓，這醫書放在我這里，一定會讓它發揮出獨屬于中醫的光彩。
至于您說的，讓我以后別來了，這事兒我不會答應。既然說好了我會給您送東西，我就不會半途而廢。
您在這里注意保重身體，黎明的前夕總是黑暗的，我們總會有迎來光明的一天。”
說完，轉身離開。
李明義一動不動，許久，一行渾濁的淚水從眼眶里緩緩流出。光明，他還有那個機會看到嗎？
也許吧，但他已經累了。
林溪走在回去的路上，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看到李明義的那副樣子，她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么的理所當然而不自知。
其實，她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變化會這么大。
在現代，說實話，她并沒有這么善良，更多的時候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那種。就連她師傅也是說她心性淡漠。
長大后除了資助撫養自己長大的福利院之外很少對別人使出援手。
但是來到這兒，她見到了很多善良的人。林父林母給了她足夠的，從前從未得到過的父愛母愛。
陸錚讓她知道被一個人全心全意放在心上是什么感覺。
大丫他們這些小朋友讓她見到了獨屬于小孩子們的純粹與美好。
還有很多很多……
雖然才來到這兒不久，但她發現，在這里，她好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她對著牛棚深深地看了眼，勉強按耐住滿心的自責，打起精神，開始在腦子里不停優化她的方案。
回到知青點，就剩下何小曼和劉珍在。其他人要么去了后山挖野菜，要么去撿柴。林溪跟她們倆打了個招呼，就進了房間。
找出剛拿出來的紙筆，林溪繼續完善著剛剛想到的內容。
快晚飯的時候，林溪還沒做完飯，大隊長就急匆匆地往這邊來。
林溪見他面色不好，也不拖延，拍拍衣服就走了出去。
“大隊長，您找我？”林溪問道。
陸振國點了點頭，示意林溪出去。
走到知青點的門外，陸振國沉聲說道：“林知青，真的被你說中了。我們這片地區流腦病又興起了。
今天你跟我說完后，我就去縣里的醫院了解了一下情況，好多孩子在醫院，都是這個病。
院長跟我說，洪水過后，的確是流腦病肆虐。”
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最糟糕的是，能治這個病的人手嚴重不足。在我們下游的幾個大隊，情況更是不好。
他們當時就被洪水給浸了，然后小孩子被嚇到，免疫力差，就發起了燒。后面有人去了衛生院，才知道這流腦病是又出來了。”
陸振國臉色黑沉，他實在是沒想到這病又這么快就卷土重來。想起村里那些娃娃，他真不知道要是哪個出點事兒會怎么樣？
……
消沉了一會兒，陸振國看著眼前的林溪，“林知青，我很相信你的醫術。我作為洪山大隊的大隊長，很感謝你敏銳地判斷。
洪山大隊的孩子們需要你的幫助，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幫助你協調各方。我希望你能盡快開出藥方。”
林溪一臉平靜，“大隊長，謝謝你愿意信任我。我今天一天也在盡力地完善我的想法。
我是新來的知青，年紀又小，村里的人對我也不太熟悉。孩子都是金貴的，這方面還是需要您多多調節協商一下。
還有就是我說的解決辦法什么的，一定要按照標準來執行。因為這里沒有醫院那么多設備，我只能盡力。”
陸振國點頭應和：“這你放心，我會協商好的。今天晚上可能還得拜托你跟我們去開個短會，還得篩查一下有多少孩子有癥狀了。”
林溪答應得很快，回房間收拾了一下筆記，和知青點的人說了一聲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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