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斷蓮湮樓的幻術很厲害。

  它能挑中人心最薄弱的地方,并將其痛處無限放大,直至擊潰防線。

  對于道行深厚的陶眠而言,也是險些著了它的術。

  失去了幻術的支撐,這樓其實沒什么看頭。

  陶眠淡淡地抬眸,望著那些張牙舞爪的銅蓮花,內心毫無波瀾。

  元鶴的魂魄就在其中一朵蓮花之中。

  留給仙人的時間不多了,白掌柜說過,生魂不能長久在黃泉界逗留徘徊。

  臨行前,他給了陶眠一只琉璃沙漏,讓他務必在沙漏中的沙全部流入另一邊之前回到人間。

  陶眠把系在頸上的沙漏拿出來,托在掌心。

  已經快要流走一半了。

  他把沙漏重新掖回衣領內,抬頭,九朵巨大的銅蓮花,如同九張可怖的巨型人臉,鎖定身處其中的他,大張著巨口,隨時準備將他一口吞噬。

  在蓮花的映襯下,勢單力薄的陶眠如同勁風中的一棵青松,孤高且堅韌。

  他手中是一截桃枝。

  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敵人是誰,陶眠使用的武器,唯獨偏愛這桃枝。

  也不是為了顯得逼格多高,是因為量大便宜還能就地取材……

  陶眠沒有急于將靈力附著于桃枝之上,而是從懷中又取出兩個紙童子給他的“買路錢”。

  仙人不是要花錢收買誰。

  他的手指輕輕一搓,系著銅幣的繩子無聲斷開。緊接著,仙人揮袖一揚,數十枚錢幣撒向半空,上面均有一絲純白靈力,如同星子閃爍在無盡的黑夜。

  那九朵蓮花受到靈力的吸引,爭先恐后地去搶奪這些生銹的錢幣。

  陶眠是要以它們為誘餌。

  白掌柜說得不錯,靈力在這黃泉界,就如同深夜中燃起的火把,引來無數黑暗叢林中的覬覦者。

  只是,這些食肉的蓮花誤以為自己是兇猛的捕食者,實則真正的天才捕手早已撒下巨網。

  陶眠讓沾了他靈力的銅板分散蓮花的精力,而他自己右手手指捏住桃枝的根部,左手虛握,順著枝條的方向一捋,淡而凝練的靈力便附著于其上。

  仙人就用這簡單粗暴的一枝桃,布了一個大陣。

  他趁著那些銅蓮花在爭奪錢幣的時候,在空中快速走了幾個點,每到一個,便用桃枝輕觸,留下一個白色的圓點。

  他總共布下十八個點位,隨后,他將靈力籠罩自身,遠遠地飄浮在半空,靜等他布下的局生效。

  那些撕咬錢幣的蓮花,將買路錢吞了個七七八八,忽而察覺到頭頂有更精純的靈力。

  它們追隨著靈力而上,卻遭到迎頭痛擊。陶眠在半空留下的靈力點忽而拉成一道網,將那九朵蓮花統統罩在其中!

  陶眠無言地望著蓮花在靈力編織而成的巨網之間掙扎。除了十八個定好的點,網本身是無形無色的。只有當蓮花用力地撞向它時,才會出現一小團白網,和摩擦出的耀眼火星。

  仙人握著花枝的手負在背后,在枝條的最前端,靈力的光越來越盛。相應地,那張網上的靈力也愈發地厚重。

  這純凈的靈力,把更遠地方的妖邪喚醒。它們自地底、深海、巖漿深處紛紛探頭,尋找著這股能震動整個黃泉界的力量來源。

  然而正在對付巨嘴蓮花的陶眠,對于自己真正的力量毫無所知。他只以為是遠方的怪物嗅到了靈力的氣息,如同餓肚子的人聞到食物的香氣,引起注意罷了。

  在黃泉桃花山,顧園正在和自己對弈,陸遠笛斜坐在不遠處的桃樹上打盹兒。

  這磅礴的力量波動,也影響到了此地。顧園面前棋盤上的棋子不停抖動,山間的桃花又多落了一分。

  陸遠笛一把掀開遮風的面具,手扶著桃樹樹干,眼神去尋顧園。

  “大師兄。”

  顧園手中的黑子未落,夾在他修長的手指間。

  他聞聲抬頭,朝著力量釋放的源頭望去,良久,微一頷首。

  “遠笛,時機到了。”

  陸遠笛翻身下樹,拍打衣衫上不存在的塵土,又活動著筋骨,仿佛要去做什么大事。

  顧園也起身,那枚未落的黑子被定在棋盤的最中央。

  “終于,等到這個時候了。”

  陸遠笛眼中閃著勢在必得的光芒,意氣風發的帝王又回來了。

  比起二師妹,顧園的神色要沉穩內斂幾分,但出口的話語卻更決絕。

  “不成功,便成仁。”

  這是唯一翻盤的機會,無論犧牲多大,他們都要拼命爭取一回。

  陶眠已為他們付出許多,現在,該是他們給出回應的時刻。

  身處在戰局中的陶眠,聽不見兩個弟子之間的商量。

  他只是在等。

  九朵蓮花被重若千鈞的靈力壓得沒有辦法,很快偃旗息鼓,又變回原來的模樣。

  它們不是規則排布的,有些長得高,有的要矮些。在被更強大的力量壓制后,又乖順地定格。

  “裝作無事發生么……”

  陶眠不免咕噥一句,他沒有收走靈力搭成的白網,而是自如地步入其中。

  他躍上一朵最高的蓮花,已收攏成花苞的狀態,這應該是對自身的一種保護。

  但沒有用,陶眠用樹枝又把它撬開。

  里面空空的。

  陶眠不死心,又繼續連開了五個。

  全部都是空的。

  “不會吧……真就要等第九個才能開出來?我這什么手氣……”

  陶眠嘟嘟囔囔,手上的動作卻不含糊,蓮花一個接一個被撬開。

  直到第八個,他才看到里面有東西。

  “還行,給點面子,沒到最后一個……”

  陶眠用桃枝將蓮花的花瓣撬得更散,方便他看清楚其中藏著的物件。

  他把它取出,放在掌心端詳。

  “這是……一個玉牌?”

  陶眠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玉牌上面雕的不是鶴,而是一只靈鹿。

  是元鹿的生辰玉牌。

  “大掌柜,人的魂魄未必是想象中的樣子,它極有可能具體變成某樣東西,甚至是能跑能跳的獸類。總而言之,它必然是魂魄的主人不可割舍的一段記憶。你將那物件取回,便是帶回了元鶴公子的魂魄。”

  陶眠萬萬沒想到,元鶴的魂魄竟然凝成妹妹的玉牌。

  他輕輕撫摸著玉牌表面凸起的紋路,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元鶴被抹去的是關于桃花山的全部記憶,還有他的爹娘待他不好的那一小段過往。

  至于妹妹元鹿,是保留在元鶴記憶中的。

  他大抵還記得當初元鹿說的那聲“嫉妒”,卻依舊把妹妹放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割舍不斷的血脈親情……元鶴始終不肯遺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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