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長生 > 第383章 飛光飛光
  人死之前會回光返照。

  老皇帝在那天夜晚說了許多話,加一起恐怕要比他近一個月說出的都要多。

  他碎碎念叨的都是年輕時候的往事。有他做皇帝之前,如何在殘酷的皇位之中生存下來。也有他當了皇帝之后,勵精圖治,累到夜半偷偷咳血。

  他是真的糊涂了,把元鶴當成了元日,把元日當作一位許久不見的老友。

  “我這輩子,做了諸多善事,也犯下諸多錯誤。”

  老皇帝的視線從元鶴的臉上,移到床帷邊的刺繡。

  “有一年我微服私訪,來到一條江邊。我望著滔滔江水,滾滾逝去,忽而有一種錯覺,我不過是被這洪流卷走的一粒沙。能留下什么呢?什么也留不下。我之生也,渺渺不足道。我想跳入那條江。

  身后的暗衛緊盯著我,生怕我有個差錯,那他們真是死一萬次都不夠。我回頭望見他們惶恐的臉,心想,算了。生雖然無意義,死卻要給人添亂。罷了,罷了。

  坐上這把龍椅,從此盡是身不由己。”

  老皇帝咳嗽兩聲,再開口時,聲音愈發沙啞。

  “元日,我忘記了和很多人如何相遇,卻唯獨和你初見時的畫面猶在昨天,或許因為那時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在大殿內,我親自主持殿試。旁人冥思苦想,焦慮萬分,你卻從容不迫,鎮定如常。你是第一個落筆的人。

  而后你成了狀元,我召見你。大紅色的狀元袍,立于殿下,微微垂首,兩手拱在身前。我坐在那把龍椅,剛滿三年,正值意氣風發。

  如今我卻老去了,華發蒼蒼。我這雙手,握不住筆,也拿不起劍。”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老皇帝死了,在飲下元鶴手中的那杯無色的酒后。

  ……

  轉眼間,新帝正式登基已有半年。

  陶眠數著日子,總是期盼元鶴有朝一日回到桃花山。黑蛇讓他放棄,就連白鶴也勸他不要等。

  等不到的,總要叫人失望。

  陶眠在這件事上異常固執,誰勸都不聽。趁著這段閑暇,他來到栗子山,逗留了一段時間。

  來望的狀態要比他上回來時好上許多,最起碼再也沒有把他認錯。偶爾精力充足的時候,還能和陶眠閑侃幾句,像往常一樣。

  說起這個七弟子,來望也是一嘆。

  “就算你等到他回來,他也僅剩半年的壽命了。他執意不歸,極可能是怕離別時太傷感。”

  陶眠沉默,數著地上的螞蟻。

  來望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臉頰。視線下移,也陪他一起數。

  “小陶,我的時日也不多了。”

  “你又說這種話。”

  “之前都是騙你的,這回是真的。”

  “那我這回還當作你在騙我。”

  來望伸手想要去夠一顆栗子,但他的兩腿沒辦法移動,手指撈了幾次都沒成功。

  是陶眠默默地把盤子推近,讓他順利地從中拿走一顆。

  來望也沒有剝,就放在手指之間,指腹搓著它光溜溜的殼。

  “生死之事,你比我看得透。再說咱倆相處的時間太久了,彼此生厭,你肯定嫌我煩。”

  “是有點嫌棄。”

  “我走之后要去找她了,我不會孤單。但你的生命中失去一個俊逸灑脫又開朗陽光的朋友,你的損失要比我大得多。”

  “……”

  “小陶,就算你已經成仙了,你也要常常交朋友。你那些徒弟不算,他們只會給你添亂和添堵。”

  “我一個人挺好的。”

  “那你保證不會再收徒。我看你也是,一個人就好。你那桃花山但凡多住進去一位,都是一場劫難。”

  “……”

  這陶眠給他保證不來。未來的事,誰都說不好。

  來望也不糾結于這事兒,好不容易他今天清醒,要多說些話。

  他和陶眠聊了很久,一直到太陽下山。陶眠說要繼續給他尋醫問藥,來望擺擺手。

  可別了,他早就該跟故人團聚。只是因為陶眠這老不死的還在,他才一拖再拖。

  最后來望難得感傷地說了一句——

  “小陶啊,沒了我你可怎么活。”

  若是往日,來望說出這話,陶眠絕對要一桃枝抽過去。

  如今卻是不能,來望是真的牽掛。

  陶眠要在這栗子山賴上幾天,來望卻轟他快走。

  “看見你活得這么長,我就氣不順。快走快走,別在這里礙眼,說不準我還能多活幾天。”

  陶眠與老道士辭別,這一別就是再也不見。

  那天來望拄著拐杖,把陶眠送出去很遠。等陶眠的身影離去了,他別過身,悄悄抹掉幾滴眼淚。

  陶眠回到桃花山,山下又多了關于元鶴的傳聞。

  白魚先生消失,元鶴也不知去向。

  有人說是兔死狗烹,被新帝殺了。也有人說是之前四皇子在世時,為了讓其服從,給元鶴下了毒,如今毒發身亡了。

  什么離譜的說法都有。

  陶眠起初是不信的,七筒的本事大著呢,他有的是辦法逃出生天。

  但隨著謠言愈傳愈烈,連陶眠自己心里都沒底。

  他徒弟該不會真的偷偷死在外面了吧?

  陶眠這回坐不住了。他收拾行囊,不管元鶴在信中的阻攔,執意要去京城。

  仙人和黑蛇白鶴叮囑幾句,讓它們在山中不要打架,和平相處。但他知道,這兩位就是那副死德性。表面答應得好好,等他走了立馬把房頂掀了。

  然而他顧不得許多,趕路要緊。

  陶眠從道觀離開,沿著山路。桃花開了,一山的粉白碎雪,紛紛揚揚。

  他行至半路,忽而腳步一頓。

  元鶴就站在一棵灼灼盛放的桃樹之下,風塵仆仆,眼角眉梢藏了三分歲月。

  “陶眠師父,這回別趕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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