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余生以劍豎在身前,劍鋒剖開妖皇如實質般的殺意,他站在原地,身體筆直,任由風吹得頭發與衣袂飄蕩,雙眸直視居高臨下的妖皇天蟬,淡然道:
“我下山三年,斬妖無數,不知道哪一個是你兒子。”
顧余生的聲音不大。
但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妖修,青云門修士,浩氣盟修士,皆看向顧余生。
每個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心中所想亦不相同。
但絕大多數人,心中卻是莫名的一松,自己暫時不用死了。
因為這小子何等的狂妄。
眼前的人,是真正的妖皇,在天妖城中受過敕封,即便是人族第八境的元嬰修士,也絕不是對手。
顧余生。
他要死了!
妖皇座下的所有妖獸,皆是虎視眈眈的看著顧余生,只要妖皇一聲令下,就會將顧余生撕成粉碎。
“哦?”
出乎意料的是,妖皇無比的平靜,他的一只手杵在下巴,雖然高高在上,卻有些慵懶的樣子。
“那么,本皇座下兩大統領赤金,螳六,也是你的殺的了。”
“是。”
顧余生將所有的靈力蓄于劍身,引而不發,劍氣暗藏,劍勢還在一點點的攀升。
青云門的少數劍修能夠感應得到。
妖修中的統領,妖將,亦感受到顧余生手上的劍極具威脅。
天蟬目光深邃,淡然的說道:“年輕人夠狂妄,讓本皇想到了一個人,不過,你是否有那樣的本事,本皇要伸量一下。”
就當眾人以為天蟬要動手的時候,他的手緩緩抬起,在演武場上一點點的挪動,每一個被他手指到的人,皆是面色劇變,一臉慘白。
天蟬的手,最終懸停指向浩氣盟負刀而站的唐陌,他冷冷的說道:“西洲唐家,與我妖族有血仇,今天你來這里,遇見本座,運氣很不好,給你一次機會,殺了他,我可以放你離開,若拒絕,我先殺了你。”
唐陌面色微變,他的目光閃爍,數息之間已分析出今日的局勢,妖皇親臨,青云門鎮妖碑和陣法失效,覆滅在即,加上顧余生本就是他必殺之人,如此,還能討得一線生機,雖然這樣一來,會讓名聲盡毀,可他別無選擇。
嗡。
唐陌反手握住刀柄。
一步步朝顧余生走來。
青云門掌門蕭讓劍唐陌已有抉擇,他眉頭一皺,說道:“唐陌,你當真要聽從妖族的命令嗎?”
“怎么,你覺得我有得選?”
唐陌單手持未出鞘的巨刀指向顧余生,面色微冷。
“小子,青云門之禍,因你而起。”
“我殺了你,可保住更多的人,別怪我。”
顧余生執劍在前,聽見唐陌的話,忽然哈哈哈的狂笑起來。
“人也好,妖也罷。”
“所謂的道理。”
“統統見鬼去吧!”
錚!
顧余生蓄勢的劍,無情的向前揮斬。
眨眼間將唐陌湮沒。
恐怖的劍氣以顧余生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
所有人都在后退。
就連那些妖獸,也在后退。
只有顧余生,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鎮妖碑前。
此刻。
他的靠山,只有那一把劍。
他的身后無一人。
只有亙立數千年的鎮妖碑像風蝕刻的歲月老人一樣,悲憫,又默然的俯瞰著眾生的恩恩怨怨。
劍氣散去。
唐陌持刀而立。
他的刀來不及出鞘。
只用來格擋。
華麗的刀鞘一點點碎裂,他手中的寶刀,也如鐵屑般化作虛無,被風吹走。
唐陌持刀的手臂一道道血氣漫涌,一直延伸到他的肩膀。
無法催動靈力的唐陌,眼睛瞪大,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顧余生。
“為什么你能……”
唐陌的話還沒說完,身上的肉也隨風一吹,詭異的消散,只剩下一具骸骨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
金丹境的唐陌死了?
死得如此詭異!
所有人都呆愣住。
就連妖皇天蟬,都眼皮一跳,他仿佛發現了什么,桀桀桀的笑起來,眼中的殺意,越來越盛。
“很好。”
而附身在妖獸體內的蕭山雨,則是一臉難以置信:他為什么不受混亂之陣的影響?這怎么可能呢……不對……
占據妖獸身體的蕭山雨猛然間想到什么,目光看向顧余生的腰間。
這小子莫非是在那條古靈十字道上的斬靈者?
蕭山雨目光陰暗,暗自盤算著什么。
天上,天蟬冷笑一聲,用手指向顧余生,“你沒有撒謊,你的劍的確有幾分本事。”
“殺了他。”
一聲令下。
千妖狂暴。
八大妖族統領,兩大妖將紛紛朝顧余生襲來。
其余的妖獸,也是有序的步步朝顧余生接近。
恐怖的妖氣充斥青云門,彌漫青萍山。
那些離妖獸太近的青云門弟子,直接被妖獸形成的妖氣影響,直接爆體而亡。
空氣中的血腥氣越來越重。
浩氣盟的人再次往后退。
青云門的長老。
也在悄然后退。
他們不敢逃得太遠,以免觸怒妖皇,慘死當場。
所以,絕大多數人,都在冷漠的看著顧余生。
轟。
轟。
青云門的大地在震顫,走在最前方的,是天蟬座下的兩大妖將:
七階妖熊,七階犀象!
他們都已化形。
極具智慧。
可他們為了踐踏顧余生,露出本體。
妖熊高兩丈,其爪如碑。
犀象高三丈,其腳如柱!
往后是妖皇座下的妖獸統領,風虎,雷豹,獨犀,奔象,天鼠,尖耳猴,蒼鷹,青鵬!
這些強大的妖修。
每一只,都足夠威脅到沒有鎮妖碑庇護的青云門,更何況,如今的青云門長老,弟子,甚至浩氣盟的人,無法調動靈力,戰斗力喪失大半。
千妖奔向顧余生。
黑壓壓的一片!
此時的顧余生。
顯得如此的渺小。
不值一提。
而這。
也是妖皇天蟬想要看見的場面。
對付一個顧余生。
自然用不到他這些年在青萍深山召集的力量。
但是。
他在意的,是那一把劍,曾經的那個人。
雖然那個人已經死了。
可天蟬還是想要找回當年失去的尊嚴
——身為天妖城的敕封妖皇,竟然被對方一招打得跌落境界,逼迫以心魔發誓,不得入侵青云,他在深山養傷一年,剛有起色,卻又被一背劍人一劍斬去雙翅,數年之間,舊傷新傷依舊未能痊愈。
現在,是時候找回這一切的時候了。
只要破了心中的魔障,恐懼。
天蟬相信。
他很快就會恢復巔峰實力。
現在嘛。
他只能維持自身的強大妖氣,不讓人看出任何虛弱之處,必須在吞噬那位金丹修士心臟能夠掩藏自身氣息之前結束這一切。
殺死那個人的兒子。
毀去那一把劍。
天蟬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少年,瞳孔深處,卻更在意,甚至忌憚那一把劍。
鎮妖碑前。
面對洶洶而來的眾妖。
顧余生將自己的劍面對自己,劍身映照出他的臉龐,他深吸一口氣。
將手掌翻轉,任由手中劍垂落地面。
鏘。
只是尋常的落劍聲。
卻形成詭異的劍道屏障。
最前方的妖熊,犀象不由地停下來。
顧余生的臉上露出一抹淡然,順手解下腰間的靈葫。
緩步走向身后的那一座烏龜石碑,將靈葫中的酒灑落劍前。
顧余生抬起雙手,彎腰對劍躬禮。
縷縷春風浮動他鬢間長發。
束發飄帶如云彩在蒼穹搖曳。
遠山的綠茵和霜雪映入他的眼眸。
鎮妖碑矗立在顧余生的雙袖攏手之間。
他在祭父親。
也在祭那一把劍。
青萍風起,擾動片片飛舞的山腳桃花!
顧余生上前一步。
握住了那一把矗立了多年的劍。
被青云門所有修行者視為恥辱的劍。
若是過去。
必然萬千聲討謾罵。
而現在。
只有靜謐無聲。
那一道道熟悉的,陌生的身影。
在顧余生的眼眸中流轉。
那一把劍,在錚錚低鳴。
劍聲如清泉流響。
青云門的陣法也隨之響應,如云彩飄動。
暗淡的鎮妖碑開始顯兆,無數英靈的名字好似被鍍上一層光。
顧余生的目光穿過眾妖,落在青云門的掌門極其眾多長老身上,眼中充斥著漠然,無情。
他沒有像當年入青云門那樣再以蒼白無力的聲音去爭辯,去辯白。
“今天,我要以血洗劍!”
咔。
那一塊烏龜碑石裂開。
劍從鞘出。
一道白茫茫的光灑照鎮妖碑,灑照眾妖,灑照青云門的弟子,灑照青云門的長老,灑照浩氣盟的甲士,灑照青云門的掌門,灑照妖皇,灑照青萍山!
有人瞪大眼睛,有人張著嘴,有人驚恐,有人在驚怒,有妖在嘶吼。
俱被湮沒在那一道光影之中。
劍沖蒼穹射牛斗。
逐漸虛無世界的劍芒,晃痛了顧余生的眼睛,但他極力的睜大,他要看清從未看清的這方世界。
他要用這一把劍。
向這方世界講一次道理。
妖獸的血在侵染這一片天空。
浩氣盟的旗子在一點點的褪去顏色。
那些曾嘲笑過他的青云門弟子,無比懊悔的掙扎著,一點點的消散。
長老們的怒吼漸漸化作哀嚎。
知悔了嗎?
并沒有。
他們只是想要茍活下來。
白茫茫的劍光世界。
顧余生看見蕭讓負手而立傲慢的臉,如同當年在演武場上無情地折斷自己木劍時一樣的令人厭惡!
“啊!”
眼中布滿血絲的顧余生,揮劍騰空,劍指蕭讓。
手中緊握的劍。
刺向蕭讓的心口。
恍惚中。
顧余生從緊握的劍身上,看見父親那一道背影,如山一般的背影,慈祥又嚴厲,他最后的回眸,是無怨無悔出青云。
顧余生的劍,最終懸停在蕭讓心間寸許之地。
他的嘴唇在顫抖,嘶啞地怒吼:“看見了嗎?這不是恥辱之劍!它不是,它不是!!!”
“我知道。”
蕭讓淡然的笑了笑。
他緩緩伸出手,握住了顧余生的手腕。
猛然間。
顧余生懸停的劍。
扎進了蕭讓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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