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
輕微的聲音還是驚動了熟睡的小女孩。
“奶奶。”
小女孩從床上翻爬起來,似乎十分害怕黑暗。
“奶奶在呢。”
老嫗點燃墻上的油燈,昏暗的燈光下,她臉上的皺紋如溝壑般深邃,她將一張灰色的狼皮置放在桌子上,用蒼老的手一點點的熨平。
“奶奶,這是什么?”
小女孩蹙了蹙眼睛,一臉好奇。
“一張狼皮。”
老嫗轉過身來,眼睛瞇著,一臉慈祥,她理了理小女孩掛在墻上的一件件破舊衣服,唏噓道:
“小曲兒,這個冬天會很冷,我用這張狼皮呀給你做件很暖和很暖和的衣服,你穿在身上,可以穿很多年,等你長到和這道門一樣高了,這件衣服應該就可以脫下來了。”
老嫗說到這,手里已多了一把剪刀,在仔細的裁剪狼皮。
她一邊裁剪,一邊說道:“小曲兒,等奶奶走了以后,你要學會照顧自己……”
“奶奶,你要走?”
小女孩一把抱住老嫗的手臂不放開,眼里已是噙著淚水。
“是啊。”
“奶奶要尋一個人,一個走丟的人,她呀,說不定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和你一樣哭鼻子呢,萬一她如今還在冬天里凍著,我一樣會心疼的。”
老嫗說完,伸手穩了穩小女孩頭發上的發簪,她整個人陷入失神。
“小曲兒,等你長大后,回到族里,幫我燒紙告訴你爺爺,人間這幾十年其實也不錯,平凡,溫暖。”
頓了頓,老嫗輕輕嘆息:“也難怪大荒里的女子,都向往著人間。只可惜,人間真情難覓,大多數只能留下一段段孽緣……話又說回來,天上的謫仙女尚且迷戀人間才子,更何況是妖……”
“奶奶,我……我聽不懂,你不要走好不好?”
“聽不懂是最好的。”
老嫗的笑容漸漸收斂,伸出一只手,在小女孩的眉心輕輕一點。
“小曲兒,你終究是凡人,要不是你的善良,我也不會一路帶著你,既然你的善良遇見了世間的另外一份善良,那我相信你能平平安安長大,在奶奶為你編造的記憶里好好的生活吧。”
小女孩一點點睡去。
老嫗手里已經多了一件狼襖,默默放在床邊。
老嫗默默走出古屋,她的手里捻著一枚針,對著佝僂的身體刺了進去,片刻后,她的身影在深巷里逐漸拉得很長很長,最終消失得無聲無息。
……
昏暗的世界,顧余生感覺自己的神魂在四處隨風游蕩。
隱約間,他看見的自己的身體安靜的躺在那小院房間的床上,他甚至能看見寶瓶一個人守在床邊手里捧著一本大大的書在打瞌睡,顧余生惦記莫晚云的傷勢,想要看清隔壁房間的情況。
可那隔壁的房間,卻好像隔著一層濃霧彌漫的灰紗,無法看透。
顧余生試圖控制自己的神魂,可四周的風卻并不停下,風起漣漪,將他一點點的吹走。
“怎么回事?”
“難道我受傷太重,要死了嗎?”
顧余生伸出自己的手,因為他長期斬靈的緣故,能夠感知生靈和死靈的區別。
“這并非是在灰暗世界,可也并不完全是現實世界。”
顧余生喃喃自語,他在觀望四周,他的神魂,依舊在斬龍山上,可當他看向遠處時,一瞬間露出不可思議,有復雜,還有駭然,還有難以置信:
只見與斬龍山相連的蘆山山脈深處,十天前因為他合神秘鱗殼而出現的天空漩渦與大地深淵,此刻呈現出與現實世界看上去截然不同的樣子,那天空灑下的靈力漩渦雖然彌漫向天下十六州,可那靈力漩渦中心從蒼穹深處垂下一道虹吸,直入地下深淵。
而那一道貫穿南北的地下深淵,在現實世界看見不斷冒起的地脈靈氣卻夾雜著一股讓人從內心深處感到畏懼,顫抖的氣息。
此時,彌漫在斬龍山上的詭異陰風,正是來自那地下裂隙深淵。
“究竟……是什么!”
那種來自于靈魂的顫抖,讓顧余生下意識的想要逃跑,天空的漩渦附近,濃密的層云如一只深淵巨口,不斷的吞吐吸食著超脫這個世界的天地氣息,云層深處的電閃雷鳴,好似在憤怒咆哮。
就在此時。
顧余生只覺自己的左掌心與心臟連接間,有什么東西伴隨著心臟的跳動亮了一下。
他翻開手掌。
曾經那一塊詭異鱗片上的圖案,正烙印在他的掌心,泛著奇異的幽芒。
更加讓顧余生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此時是神魂飄蕩,但他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一開始,他以為是錯覺。可他以另外一只手撫在心口時,的確能夠感知到心在有力的跳動,不止如此,隨著掌心的神秘圖案明亮,他以神魂之軀,好似能感知到天地間的寒冷,低溫。
顧余生不想思考這些神秘來自于何處。
他只想要神魂回到肉身。
可是,當掌心的那一道幽芒讓心臟跳動后,顧余生莫名的感召到有什么東西在呼喚自己。
他凝目看去。
只見那深邃幽暗的南北深淵裂隙交接處,有兩道玄妙無比的光凝聚在蘆山之巔,久久不散。
正是那臨崖對建的文武兩廟。
文廟之光浩然天地,如一方硯臺蓋四方。
武廟之芒锃如銀輝瀉幕,又如一道寒光閃閃的天地大刀。
而正是因為文武兩廟的存在,才沒有讓那一道幾乎貫穿整個仙葫州的詭異裂隙相接。
嗚嗡!
嗚嗡!
震顫心靈的低鳴從深淵隱約傳來。
陰風更盛。
顧余生無法控制自己的神魂。
一直隨風飄蕩,仿佛要被那深淵裂隙深處的未知之物吞噬一樣。
“快回去,回去啊!”
顧余生甚至施展鬼道秘術,想要將神魂回歸身體,卻都辦不到。
眼看著離那恐怖深淵越來越近,顧余生心中越來越焦急。
情急之下,他看向文武廟方向。
那兩廟之間,有平時看不見的一座橋相連,宛若魂鏈一般,而兩座懸崖,更讓顧余生有一種無比熟悉之感。
他的魂橋,不正是如此嗎!
顧余生暗自凝神,尋找當初自己第一次飛過魂橋尋找本命瓶時的感覺。
兀然間。
他的神魂被陣陣浩然之氣包裹,閃耀的圣人文字化作一道道符光明亮。
咔,咔,咔。
顧余生的神魂中,有三道魂鏈飛出,一直延伸到文武廟前的橋上,與之緊緊纏繞。
顧余生的神魂終于不再向那詭異的深淵飄去。
他以魂鏈帶動神魂,來到武廟前,可周圍的陰風,依舊吹得他神魂難受。
顧余生心神一動。
溝通神海中的那一座鎮魔碑。
只見武廟前,一座虛幻的鎮魔碑出現。
剎那間。
文武廟前的陰風停止。
而那深淵深處,則出現一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叫聲。
隱約間,顧余生甚至發現那深淵裂隙邊緣,有一只只詭異的黑手不甘的冒起陣陣黑煙,一道道黑影重新跌入深淵。
但是。
在妖關的南邊,有一道黑影已經出現在裂隙的上方,它的身影如山岳般高大,兩只腳踩在深淵的左右邊緣,恐怖的頭顱正仰對著天空,從那蒼穹深處吸取天地力量。
“背劍人,你過來。”
就當顧余生站在懸崖邊時,一道蒼老神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嗯?
顧余生暗自一驚,下意識的轉頭,暗自戒備,可他的身后,只有五尊古老的石像。
“誰在叫我?”
五尊石像當中,其中那一尊背著劍的石像泛起淡淡的白芒,隱約間有一尊人影跏坐。
顯圣?
顧余生迅速冷靜下來,雙手抱拳。
“晚輩顧余生,拜見圣人。”
“圣人?差得遠著呢。”
白光里,那一尊人影飄忽不定。
顧余生無法看清他的真實面目。
“此山有異動,有古魔突破封印,背劍人,該履行職責的時候了。”
那一尊人影遙遙一指南邊。
“去斬魔。”
顧余生哂然一笑。
“前輩,我雖是背劍人,如今卻是神魂之軀,再者,以我現在的實力,在那一尊古魔前,猶如螞蟻那般渺小,如何斬魔?實在有心無力。”
“有心即可斬魔。”
“且把匣中劍拔出來。”
顧余生聞言,背后的劍匣人間劍出鞘,躍然在身前。
那一尊人影凝望顧余生面前的劍,微微搖頭,說道:“此劍非斬魔之劍,換一把。”
顧余生愕然。
但他略一沉思,以地魂入本命瓶,一把通體黝黑的劍胚一點點凝聚,從劍匣內飛出來。
顧余生正欲開口解釋,武廟內那一道聲音已傳出:“此劍有質無形,已有劍靈,雖然還差一些火候,但斬一只小小的古魔,卻也足夠了,你且騎馬斬魔歸來,我給你一些造化。”
騎馬?
顧余生下意識的看向武廟前那一尊駿馬石像。
當顧余生看向那一尊駿馬石像時,他的心猛烈的跳動了一下。
咕咚。
那一尊駿馬好似沉睡了無數歲月,猛然間醒來,一道靈光從石像躥出,馬蹄飛揚,四肢健壯,馬的嘶鳴聲傳達的戰意直達顧余生靈魂深處。
顧余生曾見過韓文指揮士卒列陣斬妖。
此刻。
他藏在內心深處的放蕩不羈和狂野也一點點的被喚醒。
曾經年少時騎馬仗劍江湖的夢想從未被這些年的苦難與孤寂抹滅。
夢想一直都在。
如今。
忽然而至。
顧余生以神魂之軀,縱身上馬。
駕!
吁哼哼!
駿馬嘶鳴,四蹄御風而起。
仙葫州的山川皆在馬蹄之下,那深邃可怖的裂隙無法吞沒少年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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