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一品布衣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男兒何不帶吳鉤
  雨一停,再加上二三日的曝曬之后,馬蹄湖外的小路,一下子又變得平坦干燥起來。

  酒香四溢的徐家莊,不時還傳來青壯們苦練的聲音。

  按著徐牧的意思,誰也說不好岌岌可危的大紀皇朝,以后會發生什么,有必要訓練一下莊人,哪怕作為護莊之用。

  “東、東家,有人來!”弓狗坐在瞭望塔上,垂了頭開口。

  聲音有些微弱,但徐牧還是聽清楚了,皺著眉抬起了頭。

  并非是什么訂私酒的客戶,而是一騎人影,身子上穿著勁袍,壓著竹笠。

  等人影近了,徐牧臉上露出苦笑。

  “小東家,我家少爺請你過去一趟。”常威勒停韁繩,高聲大喊。

  “常威,回去告訴你家少爺,我這兒還要釀酒,改日登門謝罪。”

  “我家少爺說了,今兒是他三十大壽,你若是不來,便是卻了生意人的情分,下個月不留米糧給你了。”

  狗曰的三十大壽。

  當然,以常四郎的做派,估摸著是真有事情,至于米糧這些,頂多是溜嘴的玩笑話。

  常家鎮離著馬蹄湖,并不算太遠,半日的功夫,便去到了鎮子口。

  剛下馬,徐牧便看見常四郎,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鎮子外,依然是一張桌子一壺茶,喝得不亦樂乎。

  “小東家,過來些。”

  見著徐牧,常四郎笑著招手。

  “小東家一來,常家鎮蓬蓽生輝。”

  “常少爺客氣。”

  “且坐。”

  常四郎捧著茶盞,親自給徐牧斟了一盞。

  “我與你說過,整個內城,讓我常四郎親自斟茶的人,不會超過三個。”

  徐牧表情無語。

  在長陽的國姓侯也是,一開口,便先要扯這么一句。

  “見過小陶陶了?”

  捧著茶盞,徐牧怔了怔,沒明白常四郎的意思。

  “哦對,他叫袁陶,是大紀朝的國姓侯。”

  “見了,談了筆生意。”喝了口茶,徐牧臉色不變。

  “他一個落魄侯爺,和你談個鬼的生意。”常四郎笑著搖頭,“不過,你可莫要小看他,他要是一個生氣,真能喚來十萬紀卒的。”

  “常少爺,我不懂這些。”

  “明哲保身,無可厚非。”常四郎仰著頭,舒服地灌了口茶。

  “大紀興武十一年,小陶陶最后兩個兄長,戰死在北狄人的鐵蹄之下。朝堂里,有人要斬草除根,是老子仗著一桿槍,背著他,挨了十七八刀后,才逃了出去。”

  常四郎微瞇眼睛,似是在緬懷以前的那份好膽。

  “后來先帝認他做了義子,事情才算好轉。大紀興武十五年,我常小棠終于考了狀元。入殿謝恩,路過午門時,見著有一老忠臣,全家老小八十余口,被滿門抄了斬。那時候我就哭了,哭完好久才入殿,并未謝恩,嘿嘿,便朝著那位宰輔崩了個屁。”

  “我先前與你說,是我老爹帶了十萬兩銀子去救我,但實則,是小陶陶跪在先帝的病榻前,跪了整整一夜,才免了我死罪。”

  常四郎頓住聲音,眉眼間,是散不開的失落。

  “雪鷹喜歡渡山,錦鯉喜歡逆游,但都一樣,不管黑的還是白的,能抓到碩鼠的便是好貓。”

  徐牧平靜而坐,短短時間,他突然間都明白了,不管是常四郎,還是袁陶,都不可論對錯,錯的,只有爛到了根的大紀朝。

  “河州破城在即,百萬難民想活,只能朝著內城的方向,一路逃下去。”

  常四郎閉上了眼睛,久久,才給自己重新斟滿了一杯茶。

  “小東家可知道,即便河州危急,為何整個內城,也不過派了西府三營,兩萬余的人馬。”

  “不知,我不懂這些。”徐牧搖頭。

  “不用防著我,老子敢謀反的事情,都不怕,你還怕我去官坊報了你不成。”

  徐牧淡笑一聲,只得捧起茶盞,沉默地又喝了一口。

  “大紀朝的幾個方向,那些個定邊大將,可巴不得越打越兇。你讓這些人馳援?滄州的說要打馬賊,暮云州的說要抓拿俠兒,沒用的,心里都敞亮著呢。朝堂上幼帝權臣,兵事不舉,政事不修,外憂內患,沒幾年奔頭了。”

  徐牧心底微怔,他記得袁陶說,這一輪的敗仗后,會有十萬大軍馳援。

  真如常四郎所言,這十萬大軍從何而來。

  “小東家,你邊關入內城,可曾路過老關?”

  “似是見過,但沒什么印象。”

  “兩百年不動用的老關,已經派人去修葺了。河州一破,便是漠南鎮,繼而一馬平川。”

  “也只能重啟老關,試著擋住狄人了。”

  “這一輪回去馬蹄湖,把該辦的事情都辦了。”

  “常少爺何出此言。”

  常四郎起了身,目光灼灼看著徐牧。

  “那我且問你,你會去救關么?”

  徐牧抬頭,眉頭一時皺住。

  “去或不去,都是你自個的事情。莊子若不放心,我會替你看著。”

  “常少爺,喝茶也會醉人么。”

  常四郎努著嘴,頓了許久,突然大笑起來。

  “老子,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不管怎樣,異族終究是喂不飽的狗。”

  “你只需要記住,你若是想打狗,我肯定支持。畢竟放眼這個大紀,沒有比小東家更出彩的了。”

  “想清楚再來尋我,我有東西給你。”

  徐牧沒答話,一如既往地沉穩,起身微微作揖。

  周遵已經牽來了馬。

  黃昏暮色之下,徐牧翻身上馬,轉過了頭,滿臉變得凝重無比。

  二騎人影出了林路,沒多跑幾里,迎頭便遇上了一支奔赴前方的營兵。

  騎馬的都尉似是剛飲了酒,難得提刀在握,借了酒膽,面色醺紅地開口。

  “武備營,我等便殺去邊關,驅逐狄人蠻子!”

  數百人的營軍,習慣了自家都尉的酒性,并沒有多理。這一輪,不過是按著兵部的命令,值巡內城五百里外的城關,以免太多難民沖入。

  “武備營,老子問你們,敢不敢殺一場!”

  “驅逐狄狗!”

  “老子要做破狄英雄!老子要殺北狄大汗!”

  ……

  夜色中,徐牧看了好一會,才調了馬頭,帶著周遵,繼續往馬蹄湖奔襲而去。

  上一世,他不懂所謂的家與國,不懂亂世草莽,不懂兵連禍結。

  但他現在,好像懂了的。

  就比如那句,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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