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馭君 > 第六十六章 松子栗糕
  雖未賣身,但學子為奴求榮,亦為人不恥。

  運軍眾人一時默然,唯鄔瑾一派自然,喝過姜湯,烘干衣裳,又借了一盞油燈,去前院取廊下的行李,找到一間無人住、四面滲水的屋子住進去。

  床上堆著一坨被褥,潮的黏手,倒不如不蓋。

  他疊好被褥,掃干凈床上灰塵,先將一張竹紙攤開在床上。

  隨后他接水研墨,跪坐在地,提筆寫道:“元章二十二年十月初一,大雨,住濟州禾山縣館驛。

  驛大、屋廣、頂漏、瓦殘,與漕隊搶鋪油布,可免秋糧腐壞,一碗姜湯,亦能驅散晚秋初冬之寒。”

  剛擱筆,王景華在隔壁打了個噴嚏,隨后罵罵咧咧出去解手,一邊開門一邊罵小廝:“榆木腦袋,不知道提個馬桶進來,還要我出去撒尿。”

  他哆哆嗦嗦路過鄔瑾門外,又往后退一步,伸進腦袋來:“鄔大才子真忙。”

  隨后他嘖嘖兩聲:“我就不親自去和莫姑娘打招呼了,明天你替我問個好。”

  他心胸本就不寬闊,此次自己連個解副都不是,越發的狹窄成了針眼。

  “可以。”鄔瑾起身收了日錄。

  他見王景華只把一個腦袋伸進來,瞪著綠豆眼,嘴一張一合,顯出黑洞洞一個大喉嚨,直通肚腸,想起程廷給他取的外號,忍俊不禁,連忙抬手掩嘴咳嗽一聲:“王少爺快去解手吧,不然又該下雨了。”

  王景華凍的縮頭縮腦,一溜煙走了,邊走邊埋怨他爹王運生不知變通,非得讓他跟著漕隊走。

  他倒是沒想到不跟著漕隊,他很有可能走丟。

  鄔瑾關上房門——房門完好,只是嵌不進門框里,張著一絲縫隙,嗚嗚往里透風。

  他只得拿一床被褥來堵住門縫,和衣而臥,睡了一夜。

  翌日,鄔瑾雞鳴而起,在屋里狠狠活動開手腳,直到渾身都暖和起來,才收拾好屋子,站在床前,摸黑背了《南齊書》中的一卷天文志。

  背完后,他出去迅速洗漱吃飯——學子趕考,跟著運送秋糧的漕隊一起走,沿途住入館驛,吃也和漕隊一起。

  廚房里備了稀飯和咸菜絲,他吃了兩碗,向燒火的侯吏問明白去禾山縣城的路,還沒出門,王景華又出來解手。

  “鄔瑾,站住,你干什么去?”

  鄔瑾邊走邊道:“去縣城。”

  “等等!”王景華雙眼一亮,也不尿急了,掏拿一個小銀子出來,追上去給鄔瑾,“給我帶一桌席面回來,我就不親自去了。”

  “帶不了。”鄔瑾袖著手下石階。

  “哎哎哎……”王景華腳下一滑,險些摔個狗吃屎,兩手牢牢拽住鄔瑾才沒有倒下,“不用席面,帶點葷的!”

  鄔瑾這才點頭,收下銀子,和自己帶的一百文放在一起,一步下了兩個臺階,王景華只是眨個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他蹤影。

  鄔瑾著急。

  館驛離縣城還有兩三里路,他邁開長腿,連走帶跑,不到半個時辰進了縣城。

  禾山縣因為鬧匪賊,和佳縣一樣人煙稀少,街道上零零星星開著鋪子和小腳店,小販挑著擔子吆喝餅、辣湯、包子,比寬州城里賣的要貴。

  天已經大亮,只是陰沉,不知何時又會下雨,鄔瑾找人問了茶點鋪子,去的時候還沒開門,便先去腳店給王景華買了一只燒雞,一斤熏肉,在小攤販手里買了一斤新鮮板栗、三斤生紅薯。

  折回去后,又等了三刻鐘,茶點鋪子才開門,松子栗糕也要現做。

  他等了又等,等到雨又綿綿不斷,終于等到松子栗糕做好,他趕緊買了一包,貼身放在懷里,燙的一個哆嗦。

  右手五個手指頭提著買來的雜貨,左右緊緊捂住懷中栗糕,他走的腳下生風,怕栗糕涼了。

  其實栗糕涼了也香甜,反倒是燒雞涼了會腥氣,可他就是怕栗糕涼——莫聆風想吃的栗糕,一定不是涼的。

  回到館驛,已經將近午時,王景華翹首以盼,見到鄔瑾就大聲道:“你上哪里買……”

  話未說完,鄔瑾已經將燒雞和熏肉拍在他懷里,又將找的錢一把塞給他,匆匆就走。

  一路奔向后院,他就見莫聆風站在廊下撓臉,臉上掛著兩個烏青的眼圈,穿一身淡綠色的衣裳,衣襟滾邊和下擺上都繡著大朵的綠菊花,金項圈用炭木重新炸炙過,越發金燦燦的,格外打眼。

  “鄔瑾!”見到鄔瑾,她放下手,笑瞇瞇地沖他招手,“你去哪了?我讓殷南去找你你也不在。”

  她又抬手撓了一把,奶嬤嬤站在一旁迅速抓住她的手,不許她撓。

  鄔瑾立刻發現她兩頰長滿又細又小的紅疙瘩。

  他放下板栗和紅薯,取出還溫熱的油紙包遞給她:“我去縣里了。”

  莫聆風接過油紙包,栗糕的香氣沖進她鼻子里,讓她忘記了去撓臉上的紅疹:“松子栗糕!”

  她亟不可待拆開棉繩,拈一塊吃,然后請鄔瑾到隔間坐,圍著炭火一起吃栗糕。

  鄔瑾看著她指縫間也生了這樣的小紅疙瘩,看著就奇癢無比,心頓時跟著疼了一下。

  他帶著板栗和紅薯進了隔間,用火箸撥開炭灰,把紅薯團團埋進去,又把板栗剪開一個口子,埋的淺些。

  莫聆風遞了一塊栗糕給他,伸手一指頭頂:“有老鼠,現在沒有動靜,夜里就會滾來滾去的響,還把我帶來的點心都咬壞了。”

  鄔瑾抬頭往上望,只看到黑乎乎的房梁和不甚美觀的藻井——這館驛就像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窮酸,乍一看富麗堂皇,再一看處處透著寒酸,若是再細看,那妝點門面的地方也朽了。

  他低頭看桌上——桌上剝開的橘子只少了一瓣,想必是酸,秋梨倒是碩大無朋,切出來滿滿一碗,然而莫聆風沒動。

  再一看莫聆風,她還在瞇著眼睛吃栗糕。

  莫千瀾嬌養她,她自己倒是很明事理,她再如何苦不堪言,也好過鄔瑾他們住在漏雨的屋子里,所以不舒服,也不說。

  “好吃,”莫聆風又遞了一塊栗糕給鄔瑾:“你睡的屋子里有老鼠嗎?”

  “我不吃。”鄔瑾擺手,“明天我再去買。”

  “明天我們還不能走嗎?”

  “我在縣城碰到探路的運軍,說前面還塌著,糧車過不去。”

  莫聆風埋頭看栗糕,低聲道:“哥哥十八歲去京都的時候,是不是也在這個館驛住過?”

  “我好想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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