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馭君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決心
  野草茫茫,暖風浮動,吹著兩人面孔,將滿身熱汗吹熄了。

  

  

  

   鄔瑾脫力,丟開扁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抹去臉上汗珠。

  

  

  

   莫聆風也坐下,她望著鄔瑾,看他弓腰屈膝,手肘架在膝蓋上,垂著頭,大肆喘氣,額前和鬢角全都讓汗水打濕了。

  

  

  

   喘勻了氣,他抬起雙手,取下木簪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抓住頭發,另一只手不斷從下往上梳攏,最后騰出手來,用木簪一絲不茍地挽了發。

  

  

  

   沒有頭巾,免不了有碎發拂落,很快又讓汗打濕了。

  

  

  

   他又將身上短褐撫平,一滴汗落在他手背上,將手背上濺落的血跡暈開,他無處可擦,只能用大拇指用力一抹,讓這一片刺眼的血跡徹底散開。

  

  

  

   莫聆風揪下兩塊大葉讓他擦手:“沒事了。”

  

  

  

   鄔瑾接過來,揉了兩下:“發生了什么?”

  

  

  

   莫聆風解釋:“是金虜,偷不到撩風刀的圖紙,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把刀,拆分開來,想帶出去,有了撩風刀,金虜的鐵浮屠就不管用了。”

  

  

  

   說罷,她伸出一只手,緊緊攥住了鄔瑾。

  

  

  

   她的手掌薄而柔軟,手心汗津津的,一脈冰涼,仿佛是伸出去了一張羅網,不動聲色地包裹住了鄔瑾。

  

  

  

  

  

   她看到鄔瑾救人,也看到鄔瑾不顧一切地朝自己走過來,沖破一切漩渦,飛蛾撲火一般的決絕,堅定地站到了自己面前。

  

  

  

   這個人,太干凈了,從淤泥里走出來的人,一點污穢都不曾沾染。

  

  

  

   于是在這一瞬間,她下定決心,喜歡鄔瑾,要鄔瑾,非鄔瑾不可!

  

  

  

   她問他:“你是文人,怎么不自己跑?”

  

  

  

   鄔瑾慢慢松懈下來:“那你呢,你是武人?”

  

  

  

   莫聆風明快一笑:“是啊,我現在是莫都頭。”

  

  

  

   鄔瑾也跟著笑了一下。

  

  

  

   “明年的春闈,你會去嗎?”

  

  

  

   “嗯。”

  

  

  

   “你考取功名是為了什么?”

  

  

  

   鄔瑾沉默半晌,答道:“想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也想……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莫聆風道:“你說完。”

  

  

  

   鄔瑾只當她是想讓自己不那么害怕,就深吸一口氣,慢慢回答:“我近年來看了很多邸報,也看了朝堂上一些事情,就拿邊關這一件事來說,有人主戰,有人主和。”

  

  

  

   一只黑鸛忽然從草叢中飛了出來,鄔瑾的目光下意識地跟隨過去:“無論是哪一派,幾乎都是在爭,在站位置,師徒、裙黨之間相互爭斗,并沒有人真正在想戰事——也許有,但被淹沒了。”

  

  

  

   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上,他沒去管,只對莫聆風吐露了心聲:“我想去照拂百姓,讓國朝上下,都看到文人士子的脊梁和節氣。”

  

  

  

   “若是做不到呢?”

  

  

  

   “那也要一試。”

  

  

  

   好比神明,洞若觀火,仍要進凡塵走一遭。

  

  

  

   莫聆風迎著雨絲,看向頭頂飛過的黑鸛,有片刻遲疑。

  

  

  

   她知道自己為何遲疑,鄔瑾有凌云志,縱然他日會被官場挫磨,也應該展翅一回,而不是就此折落他的翅膀,困他在寬州。

  

  

  

   她想他若是胸無大志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用計、用謀,使喚他,駕馭他,讓他孤身一人投入莫府,成為莫府的人。

  

  

  

   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走。”莫聆風松開他的手,站起來,“剛才你怕嗎?”

  

  

  

   鄔瑾回答:“怕。”

  

  

  

   但仍然要到莫聆風身邊去,怕也要去,沒用也要去。

  

  

  

   綿綿細雨順勢而下,沖淡了方才的混亂,一切都變得朦朧而且濕潤,草叢中黑鸛輕輕抖動羽翼,馬場又變得柔和清新起來。

  

  

  

   萬籟俱寂,兩人沒有再說話,只沉默地往回走。

  

  

  

   他們很快就走了回去,莫聆風松開鄔瑾的手,看著眼前一具尸體搬過去,衣料在地上摩挲,尸體綿軟而且沉重。

  

  

  

   殷南飛檐走壁地趕了回來,見到莫聆風安然無恙,繃直的身體才軟下來。

  

  

  

   常龍跑過來,告訴莫聆風沒能留下活口,莫聆風轉身和鄔瑾告別,和常龍一起匆匆回堡寨去。

  

  

  

   鄔瑾留在原地,半晌沒動。

  

  

  

   血腥味已經濡濕在雨中,百姓顫顫巍巍躲在城里,不敢再往馬場來,他們刻意避開的戰爭和死亡,就這么毫無預兆的攤開在了眼前。

  

  

  

   他找到丟掉的籮筐,其中一個已經碎成八塊,他撿起完好的那個,和扁擔一起放回家中,收拾干凈,又去餅鋪報了一聲平安,以免父母憂心,才匆匆去書坊做書擁。

  

  

  

   酉時從書坊出來,他餓的前胸貼后背,在路邊買了一只新籮筐,跑回餅鋪,吃了兩個黃窩頭,往籮筐里放蒸餅。

  

  

  

   鄔意扛著空餅籠,飛奔回來:“哥!”

  

  

  

   他“咚”一聲把空餅籠頓在地上:“你沒事吧,我聽說馬場出了事,死了好幾個人!”

  

  

  

   “沒事,”鄔瑾蓋好花布,“你賣餅的時候,別靠近馬場,遇到羌人也機靈些。”

  

  

  

   鄔意從鄔母手中接過一碗水,“咕咚咕咚”喝完:“哥,你也別去馬場賣餅了,我今天不賣了,去摘榆錢行嗎,咱們還吃一回。”

  

  

  

   鄔母在他腦袋上扇了一巴掌:“就知道個吃,不賣餅,你喝西北風去!”

  

  

  

   鄔意捂著腦袋跳起來:“娘!”

  

  

  

   鄔父坐在小輪車上撿沙糖里的石子,狠狠橫了他一樣,厲聲道:“賣餅去,你自己的事,難道還要你大哥給你做?”

  

  

  

   一父一母日夜不停的忙,忙的蒼老干瘦,背也跟著佝僂,把自己熬成一副銅皮鐵骨,遮擋外面的風霜雨雪,掩蓋內里的病痛勞累。

  

  

  

   鄔意委屈的“哼”了一聲,往蒸籠里裝餅,同時挑出一個炸焦了的油餅,三口吃掉,然后蹲下身去,拍了拍蒸籠。

  

  

  

   鄔母幫他架上肩膀,又塞給他架子:“早點回來,外面不太平。”

  

  

  

   “知道。”

  

  

  

   鄔瑾挑著籮筐,也走了出去,兄弟二人一人往左,一人往右,開始賣餅。

  

  

  

   因為今日馬場的動蕩,街道上行人稀少,鄔瑾賣餅賣的很不順利,在裕花街徘徊了兩個時辰都未賣掉,最后是一家燕館里有人想吃餅,才全賣了去。

  

  

  

   他挑著空籮筐往回走,在街角看到一顆大榆樹,尖子上還有許多鮮嫩的錢串,便放下籮筐,脫去外面涼衫,挽做一個兜子,斜系在腰間,兩手扒在樹干上,兩腳分在左右,用力往上一躥,躥了上去。

  

  

  

   弟弟懂事一些了,又已經十三歲,正是肚子永遠都填不飽的時候,想吃點榆錢餅,就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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