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馭君 > 第二百七十六章 說客
  鄔瑾帶著滿身疼痛走在熱鬧中,抬頭望向金玉堆砌的禁宮,燈火連闕,火光一圈圈交疊,隨風擺動,使禁宮幾乎成了天上仙宮。

  四周行人,談笑風生,甚至有人說起今日宮中趣聞——捷報送到后,陛下大喜,重賞送來捷報的遞人,正巧常侍送來雞舌香,陛下便賞了一片給遞人,示意遞人含香回話。

  遞人不解,只看陛下將雞舌香放入口中,連忙也塞了進去,卻用力咀嚼起來,又嚼之不爛,驚惶之下,生吞入腹,惹出天大的笑話。

  皇權富貴與貧民百姓之間,隔著的何止是天塹,簡直是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無力扭轉的天和地。

  鄔瑾在一片喜悅之中,走的四肢麻木,存著一份憂思。

  三萬二千士兵戰死,種家慶、馮范戰死,士兵重傷者難以計數。

  莫聆風身中重箭,還未脫險。

  他腳步緩慢而沉重,走到巷子里時,忽見門前槐樹下站著兩個人,因門廊下不曾點燈籠,兩人又站在樹影之中,他一時不知是何人,走近一些再看,才驚覺其中一人是身穿鶴常服,外罩鶴氅的魏王,另一人則是魏王的隨侍。

  鄔瑾加快腳步,走到槐樹下,拱手行禮,又道:“不知魏王前來,讓您久侯了,天冷,您何不入內休息?”

  “不敢入內,”魏王笑道:“我乃是非中人,鄔學士不在,我貿然入內,他日若是敕詔有失,難免說不清楚。”

  他說的這般直白,大有和鄔瑾坦誠相見之意,鄔瑾卻是四兩撥千斤:“君子坦蕩,何懼人言。”

  魏王“誒”了一聲:“我心中坦蕩,卻架不住旁人謀算不定,不得不防。”

  鄔瑾搖頭:“天下事,如何都算的定,只能自己心定。”

  他上前推門,門未栓,院中漆黑,只有倒座房里點著一盞昏黃油燈,老仆人耳目靈便,聽到開門動靜,舉著油燈從屋中出來:“大爺,來客了?哎喲,大爺您這是?”

  “馬驚了,摔傷,不礙事,已經處理過了。”鄔瑾擺手,吩咐他燒水煮茶,送至客房。

  魏王已經知曉鄔瑾驚馬受傷的消息,方才沒有燈火,他只看到鄔瑾一個筆挺的輪廓,和往常無異,只當鄔瑾傷的輕巧,哪知就著燈火一瞧,就見鄔瑾官袍破了數道口子,后背碎成布條,里面白色單衣布滿血漬,雙手也纏著白色細布。

  而且左手手腕腫的厲害。

  鄔瑾見魏王盯著自己的手看,便抬起左手:“韁繩拽的脫臼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魏王卻聽的驚心動魄——人與水一般,表面越是平靜,越是深不可測。

  鄔瑾側身請魏王入內,魏王抬腿邁入,借著月光掃一眼宅子,嘆道:“鄔學士有回也之風,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不改其樂。”

  鄔瑾擺手:“回也之心不違仁,我難望其項背。”

  他走到正屋旁分出來的一間小屋外,開門請魏王入內。

  門一開,外面的風立刻鉆入久無人至的屋中,揚起落定的灰塵,攪亂屋中沉寂氣息,窗上明紙微動,發出“呼啦”響動,唯有一套樟木桌椅,巋然不動,棱角分明,冷硬的出現在眾人眼中。

  鄔瑾走上前去,取火折點起油燈,拿起帕子,正要擦去桌椅上浮塵,魏王已經搶先一步坐下:“鄔學士身上有傷,歇著吧,微塵罷了,若是沒有光,誰能見的著?”

  “是,請王爺稍待,我去換過衣物,再來見客。”

  鄔瑾出去換衣裳,回來時下人已經上了茶點,魏王飲半盞熱茶,涼透的手腳稍暖,嘆道:“府上茶點雖然粗陋,卻讓我放心,人放心,萬事放心,”

  他意有所指:“你也坐,我這個時候前來叨擾,其實是來取一樣東西,另外想為一人求情。”

  鄔瑾取出折成兩半的太府尺:“是此物?”

  魏王點頭:“今日捷報進宮時,宮門尚未下鑰,濟陽郡王急入宮中,向陛下請罪。”

  他留神鄔瑾神色,緊接著道:“郡王在陛下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因前番祿米減半一事,再加上子女甚多,開銷龐大,府中上百人衣食難繼,便動了歪心,此次丈量田地,他自己造了一把小尺,給云臺縣量地,今日他被鄔學士點醒,特意前來宮中請罪。”

  鄔瑾神色不變,低頭喝茶,放下茶盞,等著魏王繼續說下去。

  魏王收回目光:“陛下訓斥了郡王,又說正逢大捷,不想為此事亂了心神,只是縣丞有罪,命御史臺查實。”

  說罷,他將斷尺拿到手中,看也不看一眼,交給身后隨人:“陛下又讓我前來取走尺子,交給御史臺,今日便將此事處置了,明日早朝,只論戰事。”

  鄔瑾點頭:“我明白了。”

  皇帝讓魏王此時取走太府尺,便是不欲鄔瑾再提此事,所有過錯,都推至李縣丞一人身上。

  他不容許有人在此時破壞這種喜慶,更不能因濟陽郡王的無用和貪婪,增添世人對天家的詬病。

  魏王在鄔瑾臉上看不到自己想要的失望、猶豫、憤怒,他仿佛早已經知道濟陽郡王會如何動作,也知道皇帝會如何處置。

  天家,只要不造反,始終是一家。

  而魏王前來,也想要告訴他這個意思——做皇帝的刀劍,做百姓的護盾,所換來的下場并非加官進爵,而是棄之于市。

  鄔瑾道:“王爺還有一事,一并說了吧。”

  魏王笑道:“這件事,也和濟陽郡王相關,雖然你并未向旁人提及驚馬的緣由,但我也知道必是濟陽郡王沖動行事,我想替他向你求個情,請你高抬貴手,饒過他。”

  鄔瑾笑了一笑:“我非刑部刑官,非大理寺卿,非御史臺掌獄,更非陛下伺察公事細務的武德司人,何談一個饒字,又只有兩只爛手,擔不起高抬二字。”

  魏王也隨之一笑,心里卻是憂慮鄔瑾對濟陽郡王銜恨,此時隱而不發,所圖只會更大。

  此時太子、陛下,以及他,三人都是各懷心思,鄔瑾雖不與太子為伍,可所行之事卻是正中陛下與太子之懷,于他卻是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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