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本就有不少人在暗暗打量卡塔利娜。
而在光明教宗那道聲音不大不小的詢問過后，霎時間，圓桌上大半的皇室都朝她看了過去。
卡塔利娜頓時如芒在背。
反應過來后，她連忙把垂落在地的頭發又重新攏了起來。
然而那些視線還在直勾勾的盯著她，而且似乎是因為有了注視她的理由，那種打量過來的眼神還更加露骨了。
“那個……我……”
卡塔利娜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于是心神慌亂下干脆如實說：“我晚上還沒有吃飯……”
話音落下，周遭好像安靜了一會。
是真的。
教廷軍進入王都后就是立刻修整沐浴，然后隊伍又浩浩蕩蕩的進宮，大家根本沒有時間吃飯。
但這里的大家，僅指侍從。
許朔這時側頭隨行在旁的皓月騎士團團長。
皓月團長通曉指示，便轉身走向守候在圓桌旁的王宮女傭，后者略有驚異，但還是很快去重新搬了一張椅子過來。
于是，皓月團長就將椅子放在了卡塔利娜身后。
許朔澹澹道：“餓了，那就坐下一起用餐吧。”
椅子已經放在身后了。
卡塔利娜莫名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但她仍舊捧著頭發，也低著頭，有些拘謹的坐在了旁邊。
頓時，圓桌上有些竊竊私語。
因為讓一個傭人在這樣的場合下，在帝國王宮的黃金廣場里坐在圓桌上用餐，這無論如何都不合禮儀，一些貴族甚至會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但即使感到很不適，其他豪門貴胃也絲毫不敢對光明教宗出聲。
不過瓦爾德十八世沒有這個避諱。
或者說就算有避諱他也不介意。
“這位小姐是？”
他似乎饒有興致的問道。
許朔輕輕笑道：“是我妹妹利娜，她是異端審判庭的密使，從小跟在光明圣女身邊未曾離開過教廷。”
瓦爾德十八世目光微閃。
異端審判庭……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教廷組織。
它成立于千年前的那場戰役之后，成立于千年前的圣瓦羅帝國初建之時，可以說，它就是為了制衡帝國王權而誕生的一個教廷神權。
任何褻瀆侮慢教廷的人，不論名公巨卿、還是豪門貴胃，都會遭受到異端審判庭的審判與制裁。
在這件事上。
即使王權也無法掣肘。
但異端審判庭出世的次數很少，或者也可以說是，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是不是現身過。
當初試圖鎮壓教廷的瓦爾德十三世前往光明城請罪過后，回到王都，不出一年便意外暴斃。
對外是勞心傷神，油盡燈枯。
但其實許多貴族侯爵猜測這是異端審判庭的手段。
光明教廷對此不置可否。
因此誰也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異端審判庭。
就是懸在王權頭頂上的一柄利劍。
瓦爾德十八世看了眼那個銀發少女，他道了聲“原來如此”就結束了這個有些敏感的話題，而是繼續交談起了明天的加冕儀式。
由此，周遭那些意味不明的打量視線，也都慢慢轉移了注意力。
一直緊繃著神經的卡塔利娜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
她看了眼青年的側臉。
沒感覺對方在生氣。
于是卡塔利娜就又看向那個六七歲的小孩子。
卻見小孩此刻好似一副犯錯了的樣子，只是偶爾有些局促的瞥她一眼，但不敢再光明正大的盯著看了。
卡塔利娜感覺很奇怪。
但這個時候也不方便跟許朔交談，所以她只能按壓住自己的心思，低眉順眼的默默吃起了被女傭送到眼前的食物。
唔，人類的食物味道還不錯。
就是今晚吃的這些。
感覺上沒有在馬車上吃的好吃。
卡塔利娜將頭發放在膝蓋上，解放了雙手來吃東西，而等她風卷殘燭的吃了幾盤子后，才后知后覺的發現擱置在膝蓋上的頭發挪動了。
許朔無言以對的看著她：“你果然很餓。”
卡塔利娜一抬頭。
就發現圓桌上的眾人又在打量她。
有些貴族眼中的揶揄已經毫不掩飾了，尤其是對面那個國王，那被王冠壓彎的眉毛好像都在嘲笑她什么。
卡塔利娜：“……”
一直看看看！特喵的這群人類真沒有禮貌！
她默默將盤子放下了。
置于擱在膝蓋上的頭發之所以挪動了，是因為許朔直接站起了身。
他身姿頎長，順滑的銀色長發服帖著后背傾瀉而下，發尾落在神職長袍的下擺上，被周圍的金光映襯著好似都在瑩瑩閃光。
被太陽冠兜鍪遮掩的臉側向圓桌的眾人，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眾人卻感覺被什么所注視著。
那視線好似穿透他們的身心，鋒銳又帶著一絲神圣與莊嚴，令人無端的不敢反抗。
在他離開座位后。
圓桌上的所有人便也都連忙起身了。
瓦爾德十八世看著他說道：“教宗冕下，別莊的安排可能會有所疏漏，不如便留在坦丁堡？”
許朔笑了笑：“陛下無需在這件事上分心，你只管與西蒙殿下準備好明日的加冕儀式，吾人會在正午日烈為西蒙殿下加冕。”
再說了。
他也不可能回王都安排的別莊居住。
畢竟光明教廷在王都也有教堂。
今晚的宴會持續時間很久，但許朔正式停留的時間可以說是半時都沒有，甚至桌上的食物他也一分未動。
雖然瞧著那只冰雪精靈吃的這么歡快，也不像是有什么問題的樣子。
但說不吃就是不吃。
堂堂光明教宗在外人萬目睽睽下用餐有失儀態。
許朔轉身離開，卡塔利娜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攏起他的頭發，而圓桌對面的瓦爾德十八世也快步往這邊走來。
兩人有了短暫的近處相視。
卡塔利娜一直低著頭，快速瞅了眼瓦爾德十八世就收回了視線，寸步不離的跟在許朔身邊。
瓦爾德十八世是個有些富態的男人，但他身姿很是高大，因此也并沒有那種粗鄙之姿，只是被身上那臃腫的華貴衣衫與黃金首飾，堆砌的有些俗麗浮靡。
卡塔利娜不知道有個詞叫暴發戶，不過她好像是感覺到了這個意思。
國王將教宗送到了圣座之前。
但在走上車輿前。
許朔卻突然轉身看向瓦爾德十八世，兜鍪下的唇角輕輕揚起一抹有些興味的笑容。
“陛下可還記得我第一個問題？”
“什么？”
瓦爾德十八世確實有些愣怔。
許朔低聲道：“陛下若是認識魯索家族的人，可以過去看看，我見那里有位將軍與陛下年輕時極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位皇嗣。皇嗣血脈流落在外的可不是件好事。”
皇嗣血脈流落在外，可能哪天就有人打著某某后人的旗幟，直接就掀起叛亂了。
聽他說完后。
瓦爾德十八世臉上的富肉有些微顫，然后臉上也帶起了天衣無縫的笑容，只是說道：“您說的羅尹斯將軍吧？”
許朔微微挑眉，雖然外人看不到。
瓦爾德十八世的聲音也不高：“我也曾見過他，但他確實與圣瓦羅皇室無關，只能說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許朔笑了：“那大概是我記錯了，畢竟當年陛下在光明城加冕之時，也才不過十五歲。”
瓦爾德十八世目光微動：“您居然還記得我當年的樣子？”
“您父親當年殞歿的樣子我也記得。”
“……”
兩人身邊除了隨行的侍從便沒有外人了。
光明教宗這邊是侍女與皓月團長，國王那邊也有兩位騎士守在后方，而圣瓦羅皇室的眾人只是遠遠的站在紅毯邊沿止步。
說完這話后，許朔就轉身就上了光明圣座，一旁的卡塔利娜也緊隨而上。
瓦爾德十八世神色不明的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車輿前，隨后彎腰行了個簡單的禮儀，目送光明圣座緩緩離開。
今天晚上的宴會，王都確實沒打算要搞什么事情。
所以雖然光明教宗離場很早。
但在他離開后，宴會反而還變得輕松了不少。
那些原本繃著神經的貴族都緩緩放下心神，興致滿滿的笑容回到臉上，在這氤氳著燈火的黃金廣場載歌載舞。
順便，也放肆的討論起了光明教宗。
王都真沒有多少貴族是忠誠教徒。
……
……
光明圣座回到了王都教堂。
王都教堂早前就已經打點好了，曜星騎士團的速度比教廷軍快，早幾天就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教宗的前來。
所以如今，以往留在王都教堂里的司鐸甚至主教等教徒，全部人都被暫時安置在了別莊。
王都教堂只剩下光明城的教徒。
數千教廷軍將王都教堂把守的水泄不通，教堂內部更是有皓月騎士團與曜星騎士團時刻守護，寸步不離。
王都教堂也有一個地下神殿。
神殿中常年流淌著濃郁的光明氣息，維持安置在這里的魔法陣的運轉，方便訊息可以無礙的傳送過來。
安置好后，許朔自然是待在這里的。
既然這邊已經到達了王都。
那其它地方的情況更要加緊關注。
首先就是太陽騎士團至今還沒消息傳過來，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套出來了沒有。
不過看組隊列表里，左放的名字還是正常的顏色。
那應該是沒出什么大事。
許朔心里靜靜思量。
而卡塔利娜來到了這里后，簡直就像是回到家一樣的輕松快活，整個人好似從水里撈了起來，重重的放松了一口氣。
“喂，我真的不明白。”
卡塔利娜憋了好久的問題：“你們今晚的宴會還真的只是交談明天的加冕儀式？不是說國王病重臥榻嗎，他現在生龍活虎的明顯就有問題你們居然都不過問？還有，我們在路上遭遇了那么危險的埋伏襲擊，結果來到敵人的大本營后，敵人反而什么都不做了？那你們今晚到底做了什么？”
許朔漫步走向神殿頂端的圣座，轉身隨意的靠在了上面，然后才看向這只喋喋不休的冰雪精靈。
他邊取下太陽冠邊反問：“你覺得我們今晚做了什么？”
卡塔利娜感覺很憋屈：“我覺得你們什么都沒做，還讓我被那群人類盯著看了好久。”
許朔笑了笑：“不，我們今晚做的事情，只是過去看看國王陛下而已。”
卡塔利娜：“……哈？”
許朔：“對。”
卡塔利娜：“只是去看一下國王？”
卡塔利娜愣了半晌。
然而她難得的學會了舉一反三，臉上的神色開始變得匪夷所思，上下打量青年。
“所以國王也只是來看看你？”
“嗯。”
“……有必要嗎？”
“有一點。”
“你們人類打戰好奇怪……”
千年前的冰雪精靈一族說掀起戰役，那可真的是一點陰謀詭計的前兆都沒有，決定好了后，召集魔獸大軍就從極北山脈殺了出去。
當然。
那場戰役也持續了很久很久。
或許后來的冰雪精靈還是學會了陰謀詭計，但對于現如今從未離開過精靈圣地的卡塔利娜來說。
她只覺得這群人類很麻煩。
如果要戰斗。
為何不直接召集軍隊沖過去呢？
卡塔利娜找不到座位，就干脆坐在了旁邊的臺階上，然后好奇的看向青年。
她現在就像一個好奇寶寶。
“看過了國王之后，對你有什么好處嗎？你明天打算怎么做？”
“戰爭是軍隊的，國王是我的。”
許朔卻只是這樣說道。
卡塔利娜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要一個人去拿國王的小命？噢我知道了！你是在確定這個國王是不是真的國王？”
許朔笑著看了她一眼。
當然還不止這樣。
許朔懶懶的靠在神殿的圣座上，撐著下巴注視著坐在臺階上的冰雪精靈：“你面對國王時感覺到了什么嗎？”
卡塔利娜疑惑的看向他。
“血脈。”
“噢……沒什么感覺呀。”卡塔利娜一臉茫然。
“那你覺得他跟羅尹斯將軍的氣息像嗎？”許朔又問道。
“好像……不太確定。”
“要你何用。”
“？？？”
不出三句冰雪精靈就又被懟了。
卡塔利娜氣憤道：“我在宴會上看到了一個的小孩，他好像發現了我是冰雪精靈一族，不僅一直盯著我看，還對我做了下這個動作。”
她氣沖沖的抓了抓自己的精靈耳。
許朔目光微閃：“我知道，我也注意到了，他跟赫希夫人坐在一起，并不是國王的子嗣。”
卡塔利娜好奇問道：“赫希夫人是誰？宴會上那么多人，你居然還認識啊？”
“赫希夫人是國王的親妹妹。”
“噢，也是妹妹啊。”
卡塔利娜看起來是沒想到什么。
許朔卻是若有所思。
精靈的血脈遭到了詛咒，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混血也都活不過二十歲的年紀，但瓦爾德十八世如今卻已經五十幾歲了。
好像這個信息。
側面證明了瓦爾德十八世不是混血精靈。
但是那個宴會上的小孩。
卻是讓許朔有些不一樣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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