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周一。
嶺南，羊城機場。
站在這熟悉的航站樓出口處，江侃大大地呼吸了一口南方的濕潤空氣。
五月初，這兒已經是一派荊棘花開，棕櫚搖曳的南國風情了。
自己已經十好幾年都沒有來過這兒了，這次前來卻完全地換了一個與之前決然不同的身份，想想也真的是人生際遇，奇妙如此。
上次來這兒，還是剛畢業不久的時候。
那時候自己只是一個什么都不知道，從未出過省，也從來沒有見識過外邊世面的懵懵懂懂的年輕人，一個懷揣著對未來的夢想到這兒來打工的愣頭青。
等到韶華既過，十幾年過去了之后再次來到這里，卻已經是作為一家享譽國內，行業前列的大公司的分公司駐派專員了，級別也與這兒的分公司總經理平齊。
“呵呵，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我江侃又回來了！”
拖著不大的行李箱，江侃調侃著，走到了外邊一顆棕櫚樹的樹蔭下躲避著太陽，然后掏出了手機打出一個電話。
這是楊部長留給江侃的號碼，說是抵達這邊之后就可以進行聯系。
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接自己去分公司報道，而且包括住處方面，也提前讓分公司那邊的人給安排好了。
“老楊還真是好人啊，我都不歸他管了，還這么照顧我，估計是想和我結個善緣吧。”
等待著電話接通的時候，江侃自言自語著來回張望著四周的景色，一股燥熱的感覺猛地襲來，讓他的頭突然有一些發暈，嚇得他趕緊用另一只手揉搓著自己的太陽穴，才終于舒服了一點兒。
“嘟~嘟~喂，您好！”
電話接通了，那頭是一個聲音很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充滿了活力。
“您好，請問是飛揚娛樂羊城分公司的工作人員嗎？我是江侃，之前我們楊部長跟你們這邊聯系過我的事。”
江侃的頭逐漸恢復清明，只是這邊的陽光實在太熱烈，讓他還是感到有些受不了，拉開了外套的拉鏈，把里邊的襯衫的第一顆扣子也解開了才稍微舒服一點。
“啊是的是的，我是專門負責來迎接您的工作人員，您是在航站樓的出口處吧？您再往外邊走大約一百米向右轉就能看到我的車了，紅色的四環Q5，里邊沒法再開進來了……”
掛掉電話，江侃拖著行李箱便往外走，結果剛走了不到幾十米就看見一個梳著一頭馬尾辮的一米六五左右的小姑娘快步地跑了過來，在自己面前站定然后輕輕地鞠了一躬行禮道：
“剛才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應該想到您是帶了行禮過來的，來我幫您拿行李箱吧！”
說完，小姑娘便伸出手，想要接過江侃手中的行李箱。
“你認出我來了？”
江侃有點愕然，對方這態度明顯是見過自己的啊。
“哈哈，您是總部派來的欽差大臣，我們怎么可能沒見過您的照片……還有您之前在《夏國好歌手》上的杰出表現，我也是每一期都看了的，怎么可能會認不出來呢！”
小姑娘已經接過了行李箱拖在手中，又想要去取江侃背上的雙肩包，這熱情勁兒把江侃也給嚇了一跳，連忙示意這個不用幫忙，自己背著就好。
一路走，小姑娘就好像一只小麻雀一樣一邊嘰嘰喳喳地跟江侃聊著天，一邊不時地轉過頭去瞟一眼江侃的帥臉，因為動作太明顯，都看的江侃有些不好意思了。
“對了，還沒請問該怎么稱呼？”
抽了個空，江侃終于有機會問起小姑娘的名字，總不能一直都以“喂，喂”來相稱吧？
“哦，不好意思，我把自我介紹給忘了……我叫向萍，以后我就是您在這邊的助理和秘書了，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說，我也會幫您介紹給這邊的同事，并且負責您在這邊的各項工作溝通。”
“嗯，小向你好，那這一年就承你多多照顧了。”
江侃對這小姑娘的印象也蠻好的，禮貌、大方、雖然有點過于活潑但總比來個半天打不出個P的陰測測的悶騷包好吧？
“哪里哪里，我還需要江專員您多多照顧呢……哦，去公司的話還要開大概兩個多小時的車，您如果非常疲倦的話可以在車上睡一覺，我的車后排很寬敞的！”
說話間兩人就來到了向萍停車的地方，江侃一看，嚯，大紅色的一輛四環Q5，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車型，這車由一個小姑娘來開真的是太狂野火爆了。
“行，那我就先瞇一會兒，到了公司你叫莪就好，好久沒來羊城了的確有點兒還沒習慣。”
上了車他就脫掉了外套，還好車里向萍早就開著了空調，一進來就有一股清涼的感覺，期間還混合著小姑娘身上的香水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味聞起來也讓人非常的愜意。
“好的，那您休息一會兒，到了我叫您！”
向萍將行李箱放到了后備箱里，然后開門上車，熟練地換擋放手剎踩油門起步，車子沖勁十足地開離了停車場，向著分公司急速而去。
“慢點兒，慢點兒，我不急……”
江侃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推背感，剛剛緩過來的頭暈又加重了一些，連忙喊了兩聲，然后便感受到車子的速度降了下來一些，背上傳來的力道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江侃拿起了手機，給父母都發了條消息報平安，又給張玲玲發了一條說已經有人來接自己了，沒等他們回復便關上了威信。
然后，他打開了一個音樂播放器，然后給自己的兩只耳朵塞上了無線耳機，選了幾首在嶺南這邊比較流行的粵語歌曲播放。
夏國的嶺南地區風俗習慣和其他地方都有很大的差異，平時的語言習慣都是用本地的粵語進行交流。
除非遇到外地的旅客主動用國語問路之類，他們都是優先講本地的語言。
因此，本地的那些比較流行的歌曲也大多是以粵語進行填詞和演唱，國語歌在這邊反倒是吃不開，有著較大的文化隔閡，這也是為啥公司的總部人員和其他分公司的人員雖然覬覦專員這個職位，但又不敢輕率地冒險前來這邊進行支援的主要原因。
還好江侃之前在這邊工作、生活過幾年，雖然粵語識聽唔識講，但總體來說對這種文化氛圍也是不排斥的。
加上有系統的幫助，所以他就放心大膽地過來了。
……
不知道多久過去了，江侃終于感受到車子停了下來。
“江專員，我們已經到啦！”
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但自顧自地哼著歌的小姑娘轉過頭來，沖著靠在靠背上假寐的江侃脆生生地喊了一聲，讓后者瞬間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到了？我感覺在路上開了好久……”
江侃取下了耳機放進兜里，關掉了手機，將放在一旁的雙肩包背在背上。
“堵車嘛，周一的上午您知道的，平時只要走兩個鐘就可以到的，現在都多走了快一個鐘了……”
向萍也有點不爽地吐槽起羊城這糟糕的交通來，然后下了車將車門關好，快步跑到后邊將后備箱打開把江侃的行李箱提了出來。
“嘩，這就是這邊的分公司駐地了？”
江侃看著眼前的一棟十來層高的大樓，雖然已經有一點年代感了，并不是近些年才修的嶄新的大廈，但還是不禁發出了贊嘆之聲。
不愧是經濟發達的地區啊，這邊的分公司竟然是一棟十幾層的大樓！
像蓉城的分公司，都只是一棟大廈的其中一兩層而已！
正在江侃雙手叉著腰，仰頭羨慕地看著這棟大樓的時候，拖著行李箱過來的向萍卻兜頭給他潑來一盆冷水：
“江專員，這是人家的商務樓，我們的分公司在八樓，只有一層而已……”
“啊？只有一層？”
江侃轉過頭，驚訝地看著對方。
而向萍也只有無奈地撓了撓自己的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局促地點了點頭。
“……”
江侃無語了。
好吧，本以為這邊的分公司排場會很大的，沒想到也和蓉城分公司一樣只是一層樓而已。
只是據傳聞這邊的分公司在幾十年前香江娛樂圈還發達的時候很是紅火，業績甚至一度有趕超魔都總公司的趨勢。
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隨著香江電影電視和音樂圈的落寞，這邊的水平也是跟著江河日下，如今已然到了快要支撐不住的境地。
想來也真是辛酸。
江侃搖了搖頭，把這些有的沒的的感慨甩出腦海，跟著小向走進了大樓，進入了電梯。
“其實我們在天湖區那邊還是有一棟自己的樓的，雖然只有五層，但也還是非常的風光……”
在略顯老舊和簡陋的電梯里，向萍也看出了江侃對這邊環境的失望，不由得開口“辯解”道。
“當時分公司效益還好，找我們邀歌的娛樂公司也很多，但隨著光芒娛樂在這邊的擴張，而且我們的主力作曲家被挖走了不少，所以公司業務量就一降再降，最后只好將那棟樓出租了出去賺些錢，搬到了這邊只租一層樓，里里外外的差價還可以補貼一下分公司的財務……”
江侃也不好說什么，只是不時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感受到了這邊的窘迫情況，想來這姑娘也是想在自己這個總部派來的專員面前哭哭窮，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支持力度吧。
“請進，八樓這一層都是我們公司的地盤。”
當電梯停下來的時候，兩人已經到了羊城分公司的門口，小向伸手邀請著說道。
“嗯，布置還蠻清爽的。”
也是江侃在社會上干了二十年左右，不然像那些低情商地愣頭青肯定會張嘴就說：“好簡陋”了。
“小向接人回來了？”
公司沒有前臺，打開電梯門就是一個玻璃門，進去之后就是一扇屏風，過了屏風就是一個開闊的大廳展現在他的面前，一個個的辦公位用一米高的小隔間隔開，算是半開放位的工位。
眾人見進來了陌生人，便都或囂張或低調地探頭探腦地半站起來向著門口看了過去。
“那就是總部派來的專員嗎？”
“看年齡三十歲左右吧，不知道靠不靠譜啊！”
“你傻了吧，還靠不靠譜？那是江侃！作曲界的超級大佬！”
“就是，你沒看《夏國好歌手》嗎？他的嗓子也是非常厲害的！”
“誰沒事會去看那些用國語演唱的節目啊，咱們的粵語歌才是最屌的！”
“就是，北方佬根本就領會不了我們粵語的精髓，如果他只會寫國語歌的話，我都不看好他的前途，這邊的市場根本就不是他們想的那樣的啦！”
……
江侃被向萍領著七拐八拐地往里走著，一路上也聽見了一些對于他的議論聲。
但是他也不奇怪，一個逐漸走向衰落的分公司里，有能耐的人都是盡量往外跳槽的，有幾個沙雕會主動往這里邊跳呢。
所以這些人的目光和議論聲，江侃也是可以理解的了，換成是他自己是這邊的土著員工的話，估計也都會往這方面想的。
“他的歌我都還是聽過的，寫得不錯，但咱們這邊的問題和困難已經積攢多年，即便他是個神仙那又能有多大的作用？”
“是啊是啊，而且咱們這邊的情況又是與其他分公司不一樣的，加上幾個月沒有接到什么像樣的訂單了，已有的訂單又完不成……連工資都有傳言說要延后發放了……”
“是啊，之前不是已經延遲發放過一回了嗎，不過現在工作可不好找啊，好死不如賴活著吧……”
“是啊，公司里那些有本事的大佬早就被光芒這些公司給挖墻腳走了，咱們市場部的人再犀利，也是無米之炊啊，話說老劉那邊是不也要走了啊，他一走咱們公司就真沒頂梁柱啦！”
……
一路走，一路聽到的竊竊私語都讓江侃的心底一沉再沉。
沒想到，這邊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堂堂國內排名第二的娛樂公司，羊城的分公司竟然都要淪落到延后發放工資的程度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江侃被向萍帶領著來到了一個空著的辦公室。
門牌是新釘上去的，上面寫著“專員室”三個藍色的大字。
一個還算是比較新的老板桌放在里邊，配套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是整潔干凈，但確實是有些年頭了的牛皮大班椅。
桌上放著一臺新配好的電腦，一個打印機，一部還算新的座機電話。
周圍是一圈藤椅沙發和兩個小茶幾，上邊放著一個瓷托盤，一把茶壺和幾個瓷杯。
角落有飲水機和垃圾桶，房間內還放著幾盆綠植，看葉子也都很新鮮。
辦公室在這一層的某個角落的位置，因此兩面都是臨街的，落地玻璃窗也擦洗得很干凈，視野相當不錯。
看樣子這邊的領導是對總部派來的專員非常上心的了，一切都很合江侃的心意。
“有心了。”
江侃將雙肩包放在了旁邊的藤椅沙發上，手指搭在桌面上轉了半圈來到了座椅旁。
手指上一點灰塵都沒有，分公司的做派的確非常地道。
“江專員您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向萍聽到江侃一句“有心了”，又結合剛才他的這些行為，明白了他在說什么，心頭也是很欣慰地說道。
畢竟是總部指派來的專員，給他布置一個好一點的工作環境也有利于他的心情愉快，可以為更好的創作和指導產生良好的影響。
當然給他一間獨立的辦公室一來也是出于對他的尊重，二來也是為了把他和這里的其他員工分隔開，不讓員工們的頹喪與怨氣侵染到了他，這里的氛圍是每況愈下。
自己天天在公司里待著都有一種死氣沉沉和沉重壓抑的感覺，江專員剛來這兒還是充滿了希望與活力的，可不能把他也給很快就侵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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