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江湖間》于五月底的最后一周上映了。
這部電影的投資并不大，連制作到宣發，加上江侃這邊的兩百萬的作曲費用（演唱費用是抽成所以不計入成本），沒有超過一千萬。
原因是當前夏國的武俠電影式微，原本幾十年前的打星身價都還很高，但到了現在其中最大牌的男女兩位主角，片酬也不過才一百五十萬、一百萬而已。
其他的演員，其實都是十萬、二十萬左右的價格，只有幾個老戲骨稍微給得多一點，最多也都是允諾票房大賣之后稍微給個百分之零點幾的票房分成，以此來節約拍攝資金。
更多的是導演憑借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誆過來的想要出頭的小年輕，畢竟當前市場上也有很多像演戲卻演不上的小鮮肉和小花愿意廉價出演，先把自己在觀眾面前的臉刷熟了再說。
但是他們價格低，不代表他們咖位低！
只是因為專拍武俠片的打星最近幾年掉價實在太快而已，但他們的名氣依然還是有的，都是耳熟能詳的熒幕熟臉。
“江老師您來啦，里邊請里邊請！”
導演和主創人員都站在電影院外邊接客，看見有頭有臉的人就一頓寒暄。
特別是導演劉心平本人，是一位中生代的電影導演，要說名氣也是有的。
但是要說大，那也不大，他的戲請不來什么天王天后級別的大牌，最多也就是一線到二線之間的演員偶爾會參與到他的作品中來，他們的片酬還大多是以分期付款或是票房分成的方式進行支付。
沒辦法，喜歡拍武俠片的導演本來在這個年代就不吃香了，拉得到的投資也少得很，一分錢都得掰成兩半花。
男女主角江侃到是面熟，兩位當前的二線明星，二十出頭三十不到，長得倒是都很漂亮，身材也很不錯，動作比劃也都像那么回事，看來都是為了這部電影準備了很久的。
所以在觀看首映式的時候，給江侃的感覺也是這群人還是有點厲害的，憑著這樣小的制作，都能把一部早就過氣了的類型的電影拍得還算有意思，也是頗為不易了。
一百人的影院放映廳基本上還是坐滿了的，大概也有七八十號人吧，外邊的觀眾不多，只有一些看上去就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還都是男性的觀眾。
也少有幾名年輕小伙子，和兩三對情侶，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也跑進來坐在那里邊聊天邊看著戲。
那幾對情侶感覺更像是找個地方用來進行小情侶約會，看電影的時間都沒有說說笑笑耳鬢廝磨的時間長，好歹他們坐得比較靠邊，沒有影響到其他人。
影片放映到了一半，主角和仇人大戰一百回合，終于將其手刃報仇雪恨，然后微笑著迎向了不放心他的安全跑來助戰的愛人之后，一陣突如其來的急促音樂，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
一開始，便是一連串的笛聲與古箏聲的交鳴！
它們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高昂！
就好像是剛才的主角與他的仇人兩人施展著輕功在空中追逐，你追我趕的畫面。
隨即便是古箏的掃弦聲，聲聲清脆，仿佛述說著江湖的詭譎波折。
此時，歌聲開始出現。
江侃那刻意壓制著嗓子，讓聲音稍顯渾厚的男聲，大氣恢弘地唱出了本歌的歌詞：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歌曲充滿了古拙的韻味，涵蓋著磅礴而厚重的氣息，幾句歌詞就仿佛將聽者帶入到一個詭譎波折但又豪氣四射的龐大江湖之中，讓人耳目一新，只覺眼前一片氣象萬千！
“！”
原本就一直盯著熒幕，無比投入的那些年老的男性觀眾，突然感覺自己猛地一怔！
然后，那種闊別多年了的武俠的氣息瞬間便隨著江侃的歌聲撲面而來，喚醒了他們沉睡了多年的青春記憶！
“這，這歌不錯啊，這江湖的感覺der地一下就上來了！”
一名中年男觀眾此時眼睛亮得如同黑夜中星辰，張大了嘴，喃喃自語道。
“真不錯啊，好多年沒聽到這么優秀的武俠風格的歌曲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坐在他旁邊的朋友也跟著附和道，還下意識地摸了摸已經汗毛倒豎的手臂，用一種不敢相信的驚訝表情看向了眼前的大屏幕。
他們兩人都是幾十年的武俠迷了，又是鄰居和同學，從小就喜歡看武俠小說。
經常都是從書店里租書來看，你借第一集我借第二集，然后看完了換著看。
當年武俠電影電視劇流行的時候，也沒少看那些經典名作，即便是結了婚，各自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后，都還會偶爾一起相約來電影院看看電影，重溫一下小時候的那種武俠片帶來的江湖感覺。
但是后來，武俠片沒落了。
二十幾年的時間，沒有什么值得一談的好電影上映，電視劇呢，也逐漸地由拳拳到肉，真刀真槍，姿勢百變的“武俠”，逐漸演變成了站在原地念招式、下半身基本不動，就比劃一下手勢的“仙俠”，失去了當初的那種江湖氣息，更多的是一種失去了人性，追求“仙氣”的縹緲感覺。
他們很失望，但也沒有什么辦法。
直到這一次，他們看到了劉心平導演再次出手導演一部新的武俠片，猶豫了好久，才終于決定再相信他一次，來這里觀影支持這位當年的武俠干將。
劇情其實也都還中規中矩，武俠的味道雖然不是特別足，但也還是隱隱約約地表現了出來。
雖然看到一半也沒有發現特別激動人心的地方，也沒有明顯會讓人感到失望之處，看得也還算是投入。
其實他們自己也理解，不是劉導演的技術退步了。
而是他們的心性，已經和當初不同了。
當初的兩人，都是血氣方剛但又沒見過什么世面，沒有經過生活摧殘折磨過的小伙子而已。
因為見識少，所以一接觸到那磅礴大氣的武林江湖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把自己帶入進去，幻想自己也是如那些俠客一樣有著絕世武功，可以降妖除魔，主持公正，殺富濟貧，還世間一個公道。
但是隨著年齡的慢慢增加，人也慢慢長大，見識也就越加地增長。
這才逐漸發現，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俠客，哪有那么多的降妖除魔，主持公正和殺富濟貧。
特別是讀完書，進入社會開始工作，和社會上那形形色色的人開始打起了交道，甚至到了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
他們才發現……
其實成年人的生活，才沒有那么多的狹義、公正、浪漫，和殺富濟貧。
這操蛋的生活本身，才是妖，才是魔，才是他們當年心中心心念念想要打倒的那些邪惡與不平。
呵呵……
很苦澀是不是。
自己與“生活”之間的搏斗，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爭斗，才是人生中你永遠出不去的江湖。
兩人看得很認真。
也聽得很認真。
所以，當這首在地球本位面名震天下的《笑傲江湖》的主題曲一出現在他們的耳中的時候，當年心中的那股武俠之魂，就瞬間被點燃了！
沉寂已久的靈魂開始嘶吼！
被生活壓抑到近似卑微的熱血，已然開始了沸騰！
要不是現在電影還沒看完，恐怕都早已忍不住回老家一腳把老牛踢開自己拉著犁先耕它三畝地！
或者是沖進公司，把那個以為自己已經年過五十再也不敢反抗任何剝削，把自己真的當成任勞任怨的老黃牛隨意使用隨意辱罵的小年輕主管摁在地上，狠狠地爆錘一頓，打得他八輩祖宗都認不出他的樣子為止！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觀眾們在感慨，但歌曲卻在繼續。
重復的旋律，不同的歌詞，再一次如疊起的海浪一般一浪一浪地涌來，不斷地刺激著聽者的耳膜與大腦，強化著這首歌的旋律的形狀。
豪邁而大氣的曲風讓人不跟著它禁心神激蕩起來，就仿佛好像是站在了一條濤濤的大河之前，審視著眼前那滾滾奔涌的大河浪濤。
一如審視著紅塵俗世中的那些恩恩怨怨，世間風情一般，讓人豪氣頓生，恨不得隨著這歌聲大吼幾聲，發泄出自己心中的一切積憤一般。
“好歌，真是好歌啊！”
這是此時觀眾們心中真情實意的心聲。
很多人都在它的感召下，回憶起了年輕時自己的風華容貌。
回憶起了自己當年還沒有被生活所拖累，壓垮時的那些豪情萬丈與青春不羈。
站在高山上望向遠方，那股談笑間糞土萬戶侯的豪氣，在胸中油然而生！
“好！”
有人終于是忍不住，一聲咆哮出聲，全然不顧自己會不會被周圍的觀眾們矚目。
這是一個單獨一人來看電影的中年男子。
男子的臉色蠟黃，眼角有著深深的魚尾紋，額頭上的皺紋不用抬頭便能清晰地看到。
他穿著一身稍顯老舊的黑色外套，腳上穿著一雙不合時宜的長筒雨靴，渾身散發著一股淡淡的，但是揮之不去的魚腥味，讓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離他隔了幾個座位。
無人知道，在這件泛著一些油污的外套的兜里，還放著一雙剛剛取下來的，沒有干透的塑料手套。
他是隔壁不遠處的一個菜市場里的魚販子。
剛剛給客戶上門送魚后，騎著三輪車回來的路上無意間瞥到了《談笑江湖間》的宣傳海報。
作為一名資深的武俠愛好者，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蹬著三輪的腿，將車靠了過來。
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樣的力量莫名地驅使著他，讓他將一雙還帶著些許魚鱗的、濕漉漉的塑膠手套放進了兜里，略顯局促地在褲腿上擦干凈了手，然后在購票廳里購買了一張《談笑江湖間》今日首映的電影票。
等到他終于恢復了神志，清醒了過來之后，卻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寬大的電影院里，等待著這部武俠片的播放！
“算了，來都來了，管他的呢，先看完再走吧。”
他這樣勸說著自己。
多少年沒有進過電影院了。
多少年沒有看過武俠電影了。
上一次看的時候，還是自己心虛地帶著隔壁家小芳一起去街角的那個簡陋的錄像廳里看的吧，自己當時還偷偷地、手心冒汗地想要牽她的小手……
當時自己的心思，早已不在那刀光劍影的電視機上了，而是聞到了身旁小芳頭上的發香，心猿意馬地第一次摸到了她那光潔白嫩，讓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小手……
而如今，這雙光潔白嫩，可愛的小手，卻早已變成了黑胖粗糙，手執殺魚刀，在菜市場里幾十年如一日的殺著魚討生活的不堪模樣……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歌聲回蕩在影院的播放廳里。
也激蕩在他的心里。
五十多歲的老男人，突然發現自己心中的武俠夢，竟然還如一盞雖被風吹雨打，卻依然明亮閃耀著的魚燈一樣，從未熄滅！
他那早已干涸的心里，突然就像是涌出了一眼清澈的泉眼。
泉眼中“汩汩”地流淌出了清澈的泉水，逐漸地滋潤起了他那早已枯萎的心靈。
他的心，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第一次牽起她的手，一起偷偷坐在錄像廳里，心猿意馬的時候。
“好！說得好，真他嗎的的是一首好歌！”
另外一個粗獷的聲音突然響起，附和起了他！
“勁啊！太勁啦！就是這個叼味，就是這個叼味啊！”
周圍再次地有一個老男人的聲音響起，隨即而來的是壓抑不住的，仿佛是要把手拍斷的鼓掌聲！
“啪！啪！啪！”
“太好聽了，我也忍不住了，這真的太他嗎好聽了！”
“啪！啪！啪！”
“這歌他嗎誰寫的啊，寫得這么好，歌詞都唱到我心里去啦！”
“啪！啪！啪！”
“好聽，太好聽了，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啪！啪！啪！”
……
不知不覺，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有人便跟著影片中江侃的歌聲，大聲地唱了起來。
然后，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也都跟著唱了起來。
四個人。
五個人。
六個人。
……
所有人。
影廳里的所有人，此時都跟著高聲地唱了起來。
記不住歌詞的，就用了“啦啦啦”來代替。
那激昂高亢的歌聲如同山上的小溪順流而下，逐漸地匯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條奔涌的大河！
高昂的歌聲在影廳里激蕩、盤旋，仿佛一座壓抑了不知道多少年，即將噴薄而出的火山！
所有人，包括那些參演的演員，明星，導演，劇組人員……
就連江侃本人，也都在一刻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跟著影片中的歌聲大聲地唱了出來！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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