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提，督軍都忘記自己這個副官用了多少年。
“是該提拔了。”督軍道。
晚夕，景佳彤來吃飯，顏心作陪。
督軍不在，好讓夫人問問景佳彤的真實想法。
“……家里也沒什么不好，不會短了我的吃喝穿戴。”景佳彤說，“實在不行，我還是回去住吧。”
又說，“幸好西府的吃用，都是您這邊開支，否則是他們大魚大肉，我吃糠咽菜了。”
顏心失笑。
夫人：“調皮，別瞎說。”
景佳彤卻說：“我認真的。我挺羨慕旁人家一兩個孩子。兄弟姊妹多了，感情上不親。”
“兒孫多了是福氣。”夫人道。
景佳彤搖搖頭：“福氣在哪里？打起來的時候烏煙瘴氣。我寧可自己從未出生。”
夫人從她這句話里，聽出了極深的傷痛。
她看著景佳彤。
景佳彤說話辦事，處處輕飄飄的。就連離家出走，都只是住到飯店去，叫人覺得她叛逆都是浮于表面。
好像她無靈魂與深度，淺淡得像一層水，伸手就可以抹去。
她說“寧可從未出生”，夫人才從她輕描淡寫的話里，聽出濃濃的悲哀。
假如有一日，這孩子被逼得自盡，她都會收拾好房間、整理好遺容，安安靜靜躺著去死，不給任何人招惹麻煩。
無根的浮萍，才會如此輕。
夫人可憐她，卻又不愿意多想——到底是賀夢闌的女兒，本性如何難料。
夫人心軟收養的盛柔貞，給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過度的同情心，要不得。
“……你阿爸說，你當面講要嫁給連木生？”夫人轉移話題。
景佳彤：“是。”
“為何？”
“他父母己經去世了，沒有其他親人，家庭簡單；二則他乃阿爸心腹，只要阿爸不倒臺，我跟著他就永遠有飯吃。
第三，他穩重，性格又很好。比起那些公子哥，他至少會疼人。”景佳彤說。
頓了頓，她又說，“陸菁也嫁副官長，她的例子在前。我也嫁的話，不算什么丑事。”
夫人靜靜想了想她的話，又問她，“若他是街上隨意遇到的一男子，你可中意他？”
景佳彤：“應該還是會中意。他挺拔威武的，比王欽那種軟腳蝦看著體面。”
“副官長生得挺俊。”顏心接了句。
作為督軍的副官長，連木生是督軍對外的“活體口諭”，他當然不能是歪瓜裂棗，否則也損督軍形象。
故而連木生高大精壯、五官端正，挺招女孩子的歡心。
“你有主見是好事。當然，也要問問副官長的意思。兩下同意的話，我叫你阿爸做主。”夫人道。
景佳彤舒了口氣。
“多謝夫人。”她道。
她又看向顏心，“顏姐姐，我能不能和您一起住幾日？”
顏心看夫人臉色。
夫人輕輕頷首，顏心才道：“我也不能久留你。你是督軍府的小姐，總叫你客居不合適。你先住幾日。”
景佳彤道謝。
她把行李搬到了顏心的小樓，選了個客房。
顏心拿了毛巾給她，問她還缺什么，卻發現她啥都缺。
她只帶了一套換身衣裳和一套睡衣。
“……你拎了好大一個箱子。”顏心道。
景佳彤不避諱她，打開箱子給她瞧：“喏，我把財產帶上了。”
她帶著金條、現鈔以及她的各種金銀珠寶首飾。
首飾是最多的，金條沒幾根。
顏心：“……”
“出門在外，有錢什么都可以買。我也不知道會在萬錦飯店住多久。要是十天還沒人去找我，大概這個家里不需要我了，我預備去南洋。”景佳彤說。
顏心：“你一個人？”
“若十天都不找我，其實我在哪里都只是一個人。”景佳彤說。
顏心莫名被她這句話觸動。
能帶一箱子金銀珠寶出逃的千金小姐，顏心沒資格可憐她。然而，她又很懂景佳彤的處境。
她輕輕撫了下景佳彤的肩膀：“我再去找幾套旗袍給你，還有睡衣。”
景佳彤住到了督軍府。
二夫人賀夢闌叫景斐妍來接她回去，景佳彤不肯。
“姐，你別鬧了，最近多事之秋，家里一團糟。我實在沒空哄你。”景斐妍說。
景佳彤安靜看了眼妹妹：“王欽的事，你知道嗎？”
景斐妍一時語塞。
好半晌，景斐妍說，“你還計較這事？”
“這是小事嗎，阿妍？”她問。
景斐妍：“你難道怪我？不是我定下來的，你的婚事是大人做主的。你為什么怪我？”
她說著，就哭了起來，委屈巴巴掉眼淚。
景佳彤沉默著看她。
“姐，是姆媽和祖母錯信了王欽。現在他出了事，人也死了，還給我們添了很多麻煩。”景斐妍吸著鼻子，“你還是先回去吧。你住這里，阿爸更生氣了。”
“你只擔心阿爸生氣。”景佳彤語氣很淡，“不過你放心，阿爸這次生氣的地方多，我這點小事他不上心。”
景斐妍面頰抖了抖。
她姐姐要造反了，就像她姆媽說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姐姐住在督軍府，簡首是時不時提醒阿爸，她二哥和她在王欽這件事里多無腦，又算計景元釗和夫人。
阿爸會氣死。
如果景佳彤不鬧這么一出，景斐妍來哭幾次，阿爸的心軟了，這件事就揭過去了。
“姐，算我求你了行嗎？”景斐妍抱著景佳彤，“你先跟我回去，咱們自家人的事，慢慢說。”
景佳彤固執搖搖頭。
“我暫時不回去。阿爸和夫人不趕我，我就想多住幾日，說不定就在這里出嫁了。”景佳彤道。
景斐妍駭然：“你要嫁給誰？”
“我想嫁給副官長連木生，我己經告訴阿爸了。”
“不行！”景斐妍道。
“為何不行？”
景斐妍很想說，連木生是阿爸心腹，跟西府毫無關系。
西府找這個女婿，對他們家并無作用。
西府根本拉攏不到連木生。
連木生感激的，只是督軍，并不會因此就善待西府。
兒女婚事，本就是“結兩族之好”，是兩個家族的事，而不是兩個人的事。
景佳彤嫁給連木生，白白浪費了一個機會。
“姐，他只是個副官。”景斐妍道。
景佳彤：“好，我把這話告訴阿爸，問問阿爸。”
景斐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