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珠柔 > 第九十六章 報官
  自蔡州出發前,趙明枝就想設法了解京兆府官員。

  那廖勉本就是新進,又非武舉出身,全靠軍功得官,微末時沒有資格詣闕,后來因那走馬承受事,太上皇對西北軍中生了嫌隙,輕易不再宣召。

  而狄人進犯后,擄了不少朝臣隨君北上,原本自西北回京的少數官員也隨之而去,致使她查問許久,也無幾個熟知西北情形的。

  到得最后,趙明枝只好拿了眾人履歷簡單背誦。

  今次既是有求于人,她請托李訓手下幫忙探問,當日就得了回復,回報紙上列明廖勉背景、習性、愛好等等,十分詳盡,同在蔡州所有的一一應證,竟是毫無錯處,便再不懷疑,照著出門做采買。

  因得知廖勉最愛兵器,又十分尊愛妻子,她打算尋買利器,再物色一套漂亮頭面。

  頭面倒是無須太貴,挑那精巧的送就是,只眼下倉促,武器本也是管制之物,如何好找,況且在外頭能看到的都是尋常貨色,更難入得了廖勉眼睛。

  趙明枝想了想,只得另辟蹊徑,到古玩鋪子里找買。

  木香得知之后,卻是勸道:“不如只買頭面,眼下這樣急,那兵刃還是去鏢局倉庫里尋一尋吧。”

  又道:“老當家從前也愛收藏些珍奇古玩,其中少不了稀罕兵刃,而今無人理會,只空置著,不如拿去送人。”

  趙明枝奇道:“那位老當家的東西,不必送回給他家人么?”

  木香笑道:“姑娘且放心,兩下早已分得清楚,京兆府的還京兆府,同均州許家沒有關系。”

  趙明枝把不準分寸,便不再多問,只道:“先去外頭鋪子里看看,實在沒有合適的,再回來翻找也不遲。”

  于她而言,借用李訓關系去攀裴雍本已為無奈之舉,這等細節事,自然是便宜占得越少越好。

  木香哪里不曉得“再回來翻找”不過是一句托詞,然則實在無法,只好老實領路。

  兩人跑了四五處地方,問了半日,果然沒有合適的。

  到得最后一間,那掌柜的幾乎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摸了出來,擺了滿柜,又解釋道:“姑娘若是想尋古時兵刃,此地或是不好找,東邊南面正當亂時,或還有些人把傳家寶拿出來換銀糧,京城那些個古玩鋪子里怕也能尋出一二來,其余有些名字的,早被奢遮人家收去了。”

  “至于西北這一處,安定許多年了,反倒十分難尋。”

  他一面把東西親自往盒子里收好,一面卻忍不住看向趙明枝腰間,問道:“姑娘身上帶著這兩件應當都是古物罷?不知方不方便給小老兒開開眼界?”

  趙明枝低頭看去,只見對方指的乃是自己腰間所別兩柄利刃。

  其中一柄匕首,是她母親陪嫁,削鐵如泥,因怕引人注意,出發前墨香還特地尋人特造了個新鞘罩著。

  其二則是半路時李訓自身上解給她的,趙明枝對兵刃也無所多少了解,只覺看著并無甚稀奇。

  因聽得掌柜的說兩件都是古物,她便把匕首取了下來,放在木柜上,道:“這是多年前偶然得的,也未聽說有過什么名字。”

  那掌柜的忙把兩手上各隔了一層布,將那匕首抽出新鞘,舉在眼前仔細端詳,道:“看著像是前朝東西,又像是本朝開國時常見的形制,只把不準。”

  說著自一旁抓了方布過來,捏著兩角,按在刀鋒上,只一個劃拉,那布已然斷成兩截。

  他當即贊道:“好刀!”

  話音未落,就聽得木梯處有人接道:“什么好刀?”

  趙明枝循聲望去,卻見數人拾梯而上,當前是一個身量尋常的藩人,他穿皮戴帽,還未走近,身上味道就傳了過來。

  其人身后跟著個同樣藩人打扮女子,又有個錦袍少年,再后便是兩邊隨從。

  聽得那人說話,掌柜的面上表情立時就變了,忙把匕首收回鞘里,還未來得及遮掩,就聽那當頭藩人道:“店家,叫我也看看你又得了什么好東西?”

  口中說著,腳下已經大步走來,幾乎一把就將那匕首抓了起來。

  他動作毫無顧忌,粗魯得很,全不顧柜前站著的趙明枝同木香,一旦匕首落入手中,便把那刀鞘抽出,扔在地上,又拿手指去彈動刀身,聽得“噔”的一聲脆響后,低頭見得面前木柜有角,抬手一揮,只一下,就用匕首把那一角給削了下來。

  等那半塊三角木落地,早有殷勤隨從撿了送來。

  那藩人先去摸柜臺,見得斷口處平滑,又去摸手下送來的斷木塊,面上露出滿意神色來,道:“果然好刀,這刀我要了!”

  說著從兜里摸出一塊銀子,拋在柜臺上。

  那掌柜的臉色發白,慌忙把那銀子往前推,道:“裴官人!這可不是小店東西,是旁的客人東西,不如來這看看我們自家物什如何?”

  正說著,已是急急把本來收好東西又擺得出來幾樣。

  那藩人先抓著匕首不肯放,站在一旁掃了一眼,嫌棄道:“這都什么破爛!”

  又轉頭看著一旁趙明枝,拿手里刀尖一指,問道:“這刀你的么?”

  語畢,也不待她回話,又另捏了半塊銀子出來,往柜上一擲,道:“刀我帶走了,多的銀錢是賞你的!”

  到得此時,木香已然面色大變,當即把趙明枝擋在身后,兩步迫得上前,怒道:“這是我們姑娘自家東西,又不賣,光天化日的,你在京兆府中也敢強搶么?”

  她自袖中取了塊銀角子出來,一樣往柜上一扔,道:“賞你的,把刀留下。”

  那掌柜的見狀,也連忙道:“官人莫怪,這是小的多事,拿了這位姑娘私物來看,官人還是莫要開玩笑了——我這樓中也有不少東西,不妨稍坐片刻,慢慢看來?”

  說著便想上前將匕首接過。

  那藩人冷笑一聲,接了下人送來刀鞘,把匕首歸鞘,卻往懷里一放,道:“你這地方我都來許多回了,次次都只那幾樣舊東西,喊你尋柄好兵刃,十來天了也沒個消息,照我來看,這哪里是什么‘姑娘’自家東西,分明是你不愿賣與我,得了好物,要高價賣給其他人!”

  又道:“你若要看,自拿好東西給那什么‘姑娘’、‘小姐’的,這刀卻不管,既然我拿了,就是我的了!”

  木香大怒,道:“這里是京兆府,不是旁的地方,你也敢當街強搶東西?!且等我去報了官,你再來說話!”

  說著當真去推開一旁的木窗,沖著下頭跟的幾名隨從叫道:“去巡鋪里頭報官!就說此處有人強搶我們姑娘東西!”

  這話一出,屋中個個嚇了一跳。

  掌柜的連忙上前道:“這位小娘子先別著急,有話好好說,當真招來官差,被帶去衙門里,實在兩邊都不好……”

  那藩人臉上有些難看,卻是怒道:“當真敢報官,你就是老鼠進了貓窩!你曉得我是誰么?!一會有你好看!”

  然而另外那女藩人已然趕忙上前,不知說了什么,十分焦急模樣。

  另有那后頭跟著的錦袍少年,也急忙上前勸道:“裴兄,何必如此?那裴節度眼見就要回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把彼處料理妥當……”

  那藩人道:“就是裴節度要回來了,今次才得好好準備,上上下下打點打點!”

  又道:“況且此處乃是京兆府,當真去了衙門,你爹竟不能做主么?”

  大冬天,少年聽得這話,頓時額頭都滲出汗來,急忙拿袖子擦了一把,道:“裴兄怕是誤會了,我爹早亡……”

  那藩人不耐煩道:“我曉得,你們晉人說的什么‘義父’,都有個‘父’字了,難道還不是爹?”

  又道:“不是說什么跑馬,是這西北第二大號人物,裴節度下頭,便是你爹了?還說你爹其實都能把那裴節度管住……”

  “走馬承受,不過代天子行監督之權罷了,不是什么第二第三的,其實手中并無實權。”那少年走近兩步,道,“既是別人自家東西,不如先還了,我們再去看旁的?真去了衙門,被外頭瞎傳,傳進裴節度耳中就不好了。”

  又伸手想去接。

  藩人讓開兩步,也不說話,面露狠色,甚至還反手抽了腰間藩刀出來,去吹刀口。

  那少年頓時后退一步,再不敢啰嗦,急忙轉向趙明枝。

  他先行了一禮,才道:“小子先給姑娘道個擾,這二位乃是藩地來的,雖是能說能聽官話,其實許多規矩不太知曉,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又問道:“藩人執拗,有些道理也不好同他說,不過再如何也講究來者是客,不知姑娘這匕首價錢幾何?不如開個價出來,我幫著添補些,給你買了。”

  趙明枝問道:“卻不知道公子貴姓?”

  那少年躊躇一刻,只好道:“姓褚。”

  趙明枝便道:“褚公子,我那匕首不賣只換,你且去問那人,他若肯用自己手中藩刀換我匕首,我也再無二話,如何?”

  那少年一愣,轉頭去看,卻見藩人一手扶鞘,一手提刀。

  他不懂兵刃,自然從那刀口看不出什么,可刀鞘上鑲嵌了些許珠寶,雖然不多,卻全是珍珠寶石玳瑁珊瑚之屬,當真一看就價值連城,叫他甚至不敢上前傳話。

  趙明枝又道:“聽聞西藩人部族自古有個風俗,族長之子出生時會得長輩贈刀,旁人自攜珠寶前來,鑲于刀鞘之上,此后每立下一功,每得一勝,便能得賜一寶,再做鑲嵌,往往有大才大能者,還未成年,那刀鞘上已經鑲得滿滿當當,卻不曉得這位年當幾何了?”

  “我也不數他珠寶多少了,拿來換了便是。”

  她口中說著,面上仍舊帶笑,甚至語氣都輕柔得很,但其中意味,在場人人都能分辨出來。

  其實若按趙明枝自己意思,她初來乍到,最好還是低調行事的好。

  只是方才見得木香處置同態度,因也不曉得那李氏鏢局在此處位置,只怕處理得太過溫和,反而落了威風,便照著那木香做法學了幾分。

  兩邊隔得這樣近,對面藩人早已聽得清楚,臉上一黑,方才被木香當面拿銀子扔也沒什么反應,此刻卻仿佛受了什么奇恥大辱,提著刀便走了過來,怒喝道:“你當自己是個什么玩意!也敢在我面前……”

  趙明枝正要往后閃躲,不料那藩人腳下忽然一頓,先聽得“咚咚”兩聲,緊接著便是“啊”的一聲驚叫,他竟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再看地面,兩塊東西骨碌碌滾了一圈,竟是他先前放在柜面上的兩角銀子。

  而才擲出銀塊的木香冷哼一聲,道:“你又是什么東西,也敢拿刀在姑娘面前放肆!”

  正說著,還不忘伸手把趙明枝護在身后,道:“姑娘且躲開些,小心這狗急了要跳墻。”

  那藩人氣急敗壞爬將起來,伸手要去抓地上藩刀,卻被木香一把踩住。

  他怒極,就要去使力將人翻倒,而后頭許多隨從也匆忙圍了上來,眼見一場沖突一觸即發,突然聽得一陣雜亂的“蹬蹬”上樓腳步聲,只一個眨眼功夫,早沖上來許多官差,將兩邊攔得開來。

  當頭那一個站在中間,喝問道:“誰人在此處鬧事,怎么回事?!”

  那藩人當即叫道:“莪是渾古部落的二王子!誰敢捉我!”

  正叫著,還待要罵,已經被早有準備的兵卒拿了布條把他嘴勒住,又給重重按在地上,再反抗不能。

  主子被這樣對待,莫說那些個手下,便是方才錦袍少年都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提醒道:“這位兄臺,他那身份未有作假,如此行事恐怕不太好罷?眼下藩人才認了降,要是引得兩邊不諧……”

  當頭那人道:“諧不諧的是上頭官人們的事,我只管我自家事,誰人鬧事我就抓誰,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搶人東西罷!”

  說著一揮手,后頭人一擁而上,把那藩人并后頭若干隨從一同制住,拖著往下頭走。

  他又問道:“誰人報的官?”

  木香當即上前,道:“我喊人報的。”

  “那就一并去一趟衙門。”那人說著,看到后頭趙明枝,顯然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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