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珠柔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勒馬
  趙明枝問道:“不知道附近可有軍管的田畝?我能去瞧瞧么?”

  “有是有。”別叔猶豫了一下,“只是眼下天寒地凍,田間空蕩蕩的,糧食也早收完了,沒有什么可看的。”

  趙明枝本也不是去賞景看色,道:“無妨,要是方便,在邊上打個轉也是好的。”

  別叔忙道:“今日就是出來閑逛,哪里會有不方便,只那地方稍有點偏遠,人也不多,還要往前頭個把時辰才能見得渠田。”

  他說到此處,琢磨一下,又道:“不過彼處還有一處大水柜也在邊上,姑娘既是有興致,那便一并去看看?”

  如果去時要個把時辰,那來回便要小半天了。

  趙明枝抬頭看了看天色,頗有些猶豫。

  別叔人老成精,趕車時也聽得到后頭說話,此刻見得趙明枝模樣,裝作嗓子癢,咳了兩聲,道:“眼下天色太晚,若走大路,打個來回都不知道什么時辰了,天一黑,路又難走,只怕要耽誤回城,若是姑娘能稍忍耐一二,小的便擇條小路走,應當能省半個時辰——只是顛簸些。”

  再怎么顛簸也只是一時,又是馬車,趙明枝自然不懼。

  她心中還惦記著酉時去營前接人回府吃飯,得知只要繞道速度能快上不少,哪里還有二話,當即點頭,才道了辛苦,就見底下河岸邊上人頭攢動,幾條隊列,數以千記人丁正朝下頭河床中快速行去。

  來人衣著統一,都是制式服色,一看就是營兵。

  眾人離得甚遠,都縮成小小一團,不過還是看得出來行動有素,很快同原本河床里的人完成交班。

  而舊人上岸之后,稍作休整,便列隊往回走。

  這一番動作,新人接手,舊人交班、休息、列隊出發,粗數人頭,少說都有數千人,但總共都花了不足一刻鐘。

  這還不是行軍,不過日常勞作而已,都能做到如此迅捷,可見西軍法度。

  趙明枝原地又看了小一刻鐘,她本就是門外漢,心中難免生出許多困惑,于是撿方便說的向別叔同木香問了,另有些涉及軍中私密,恐被誤會的,則是暗暗記下,準備晚間見了裴雍再去問他。

  此處事畢,三人重新上了馬車,后頭一隊護衛則是分為兩邊,三兩騎在前開道,其余人綴在后頭,一行人繼續前行。

  走了幾炷香功夫,一行人做了一個大轉,就從官道轉進,無路處也走出路來,再行一段,才見得前方隱秘小道,只是被積雪覆蓋,若非有些地方坡度較大,又有山林遮蔽,甚至看不出從前行路痕跡。

  那別叔并未夸大,這一處小道確實有些顛簸。

  趙明枝被晃得頭暈,伏在小幾上睡了一覺,等再醒來,才睜開眼,就見對面木香雙手揉著太陽穴,面色發白,顯然不太舒服。

  她半撐起身,伸手把一旁簾子掀開,又開了車窗,叫外頭風氣吹進車廂來。

  木香留意到此處動靜,忙挪過來幾步,問道:“姑娘醒了?怎么把窗開得這樣大?可是哪里不舒服?”

  趙明枝搖頭道:“我午間吃了藥,方才倒是睡了好覺,并無哪里不適。”

  又道:“我看你氣色不太好,想著開窗給你透透氣。”

  木香一愣,抬頭再去看那大開車窗,果然雖然冷,可寒風吹到車廂中,卻是凍得人精神許多,比起方才,她的兩額并太陽穴也沒那么一抽一抽地疼了。

  看著對面把臉上布帛裹好,又縮著雙手,讓坐幾步,躲開外頭直吹寒風的趙明枝,木香心中免不得生出一點異樣來,竟是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礙事,只是外頭風大,不若還是把簾子遮一遮吧?不然這風正對著頭,姑娘仔細給吹著涼了。”

  趙明枝笑道:“我睡得頭暈,有點冷風就著正好提神。”

  她頓了頓,道:“我看后面還帶了空馬,你若難受,不如出去騎一會馬透透氣?我這里沒什么要打點的,當真有事,再叫你便是。”

  又嘆道:“其實若能做選,我是寧愿騎馬的,只是怕一時把不準使勁,叫那傷處不好痊愈。”

  木香猶豫一會,終于點頭道:“那我出去跟著車廂跑一段。”

  她當即叫停馬車,同別叔把想法說了。

  一時前后人馬都停了下來,自有人從后頭牽了新馬過來。

  趁著車停并新馬換鞍的功夫,眾人也稍作休整。

  趙明枝順著跳下馬車活動手腳,而后頭護衛們則是放了馬休息,四散開來。

  此處是為真正荒野,連路都難看得出來,跑了這許久,行人更是一個也無,趙明枝跺了跺腳,叫了那別叔一聲,問道:“不曉得還要多少路程?”

  又嘆道:“這樣荒路,虧得你認識。”

  雖只簡單一句,也叫別叔聽得眉開眼笑,道:“我不過仗著人老跑得多,要論認路,還是二當家的厲害,只要走過一次,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前次說起這條道,他只說此處其實也通灞橋,我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以為他記錯了……”

  說著一指遠處前方一處拐角,道:“走到這里,我才記起來——確實是能通灞橋的……”

  趙明枝循聲望去,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竟是聽到從那拐角隱隱傳來雜亂馬蹄聲。

  她一向五感靈敏,便問道:“那條道上行人多么?我怎的好似聽得對面有動靜?”

  別叔笑道:“都是小道,攏共沒幾個人識得,平日里都無人走,這大冬日的,怎會有動靜……”

  趙明枝側耳去聽,卻是道:“真的有人。”

  她自知身份不同,也不敢怠慢,轉頭便叫木香,又一指前方,道:“前頭好似有人過來。”

  這話一出,周圍四散的護衛呼啦啦一下就團了回來,各自上馬結了陣,將趙明枝并馬車一起圍了,另又有兩騎四馬手中不知拿了什么東西,舉著長長的幾條,往后跑開一段距離。

  而此時早有兩騎當先迎得上前,一面跑,卻是一面轉頭同此處揮手。

  那別叔面上原本還帶笑,此時也有些慎重起來,對趙明枝道:“姑娘不如先上車坐一坐,京兆府中多年沒有賊匪了,若有行人,多半不是商隊趕路,就是軍府中有事,只二當家的交代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謹慎些好。”

  他話才說完,遠處那拐角處便先后跑出十幾騎來,騎騎都是駿馬,馬上人穿著各異,有披了毛氈的,有搭了大氅的,也有罩了毛披風的。

  當頭那個最為尋常,一身勁裝,看著五十上下,其后則是跟了個頭戴毛氈帽,身披毛氈披風的,那帽子遮得嚴實,哪怕以趙明枝目力,也難看清。

  戴帽子的一見得趙明枝這一方迎上去的兩騎,又看到馬車并騎隊,當即拉住韁繩,竟不前行,而是先把領頭人喝住,同對方不知說了什么,復才回頭,沖著后頭人叫了一聲。

  后頭騎隊中很快就傳出一道聲音來。

  那一隊不知來歷的人前后勒馬,又各自扶向鼓囊囊腰間,全數盯向了馬車。

  趙明枝還未來得及上馬,就感受到十來道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些視線冷冰冰的,竟有幾分殺氣。

  她下意識后退,一旁木香則是連忙上前,別叔更是臉色立變,當即打了個唿哨。

  后頭護衛幾乎馬上往前聚攏,將趙明枝整個遮了起來,領頭那一個提起手中長槍,橫在身前馬背上。

  兩邊人馬隔了數十步,卻是沒有一個主動說話,更無人動作,氣氛緊張,儼然箭在弦上。

  趙明枝這一路也算經歷過不少場面,見得對面人馬應對同身上殺氣,十分確定這絕非尋常商賈,也不是什么流匪,當即反身進了車廂,一手扶門框,拿木門半護著自己。

  正在對峙之時,對面領路之人忽然掉頭回了隊列中。

  他不知尋了誰,又說了什么,隊列中有人呼喝了兩句,一隊人馬先后應聲。

  眾人雖未將手放開腰間,卻惡狠狠地看著趙明枝一行,慢慢打馬讓開了半條道。

  別叔也不沖動,一聲令下,幾騎開道在前,護著馬車前行,與對面隊伍交錯而過。

  這小道本就不寬,半邊是山嶺,另半邊則是陡坡,趙明枝半身掩在車廂當中,透窗看向外頭,離得最近時,同對面馬匹不過一臂距離。

  今日跟出來的護衛手中俱無利器,趙、裴二人對外并無身份,為了不做違禁,護衛們或持木棍,或擎長槍,便是領頭那個也只有木槍,然而對面人馬腰間雖然稍做掩飾,依舊有些人沒有遮好,露出下頭物什來。

  趙明枝目力極佳,又是有心留神,很快辨識出來。

  是彎刀。

  那些刀身制式相對統一,看著極長,甚至往下垂到了馬腹處。

  而在最前方幾騎人馬之后,又有兩騎護著隊列當中一人,其人穿了大衣,披著鶴氅,那氅毛色水潤油亮,腳下踩一雙羊皮靴,右手捏著短鞭,指頭上帶著幾枚寬厚大金戒指。

  此外,他戴著高高氈帽,臉上圍了巾子,露出一雙陰鷙雙目來,正緊緊盯著車廂。

  這馬車本就不大,趙明枝也沒有關窗,從里頭看出去容易,從外邊看進來也不難。

  那人很快將車廂里陳列盡收眼底,又見得趙明枝,再看前后護衛手中持的木械,抿著嘴唇,伸手招回那領路人,不知問了什么,終于沒有再做聲,任由趙明枝一行人穿了過去。

  別叔把手中鞭子揮得飛快,等拖著車廂拐進前方道路,速度不緩,只使勁朝前而行。

  等跑出去小二里路,幾乎看不到后頭人影,他才稍作放慢,由著馬匹自行,轉頭道:“趙姑娘,方才那一行人個個帶著違禁兵器,也不是官兵,看著倒像番人,也不知什么意圖,您看咱們要不還是繞回大道?眼下也只有小一刻鐘路程了。”

  趙明枝自然聽從,又問道:“若是不方便,今日可以由此回轉,還是安全為上。”

  別叔忙道:“不打緊,此處不遠就有咱們家鏢局,且不說方才那一隊不過十來人,未必比得過我們能耐,便是人多,一會放信喊人來接,也不過一會功夫便能有應,姑娘只放心便是。”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后頭有人叫道:“來者何人,跟來做什么?”

  趙明枝聞聲回頭,推開車廂半邊后門,正見一名護衛將手中木槍遠遠擲出。

  那木槍力道不差,只可惜槍頭不夠硬,撞到前頭山體上便做跌落,正好將后頭追上來一騎人給攔了回去。

  那一騎轉身往后跑,卻又復停回身,引頸又朝前看了片刻,這才終于走了。

  別叔才打了包票,便被人如此挑釁,面上也不太好看,當即轉頭叫道:“放信罷,引人過來。”

  得了他這一句,早有護衛燃了手中引信,高舉起來,很快,便得一道尖銳聲響破空射向天際,白日里帶出一道灰黑煙霧,在天空中尤為醒目。

  趙明枝數著,眼見這樣引信直直放了三道。

  一行人再做前行,才跑了三四里路,終于要轉向大道時,卻在前頭又見得七八騎人馬。

  這一隊人像是尋常富戶人家出門打扮,一個主家,跟著六七個護衛。

  只是那些個護衛聽得后頭有聲音后,個個回頭,見得來路上竟有生人,人人面露緊張之色,便是隊形也亂了,而領頭那人不僅幞頭,大冬天的,明明也不下雪,竟還戴笠。

  他見到趙明枝一行,倒是最為沉著,盯著馬車、馬鞍觀察了片刻,又看護衛手中持的武器,身上穿著,見得馬鞍、車廂上大大的“李鏢”二字,再盯住趙明枝衣著打扮,最后才伸手扶了扶頭笠,喝令了幾句隨從,卻是頭也不回,催著人加快速度跑了。

  以趙明枝目力,也難看到其人頭笠下的相貌,只能瞥見他右手上戴的翠玉扳指,其質通透,呈菱形,一看就價值不菲,而其人雙手皮膚極為細嫩,比起尋常女子還要白皙。

  除此之外,對方雖然只有七八騎,可騎騎都是好馬,個個護衛的相貌、身高都能看出是精選出來。

  荒郊野外,接連遇得兩隊人馬,雖然方向不同,但人數仿佛,便是趙明枝這樣不愛打聽人私事的,也很難不多想。

  等出得這小道,拐上大路,果然看著方才那一隊人朝著京兆府方向前行。

  遇得這樣意外,后頭的行程自然是匆匆結束。

  趙明枝稍看了看軍田,又走馬觀花一回,見了水柜,便再不耽擱,回頭而行。

  一行人跑到半路,同來接的一隊數十名鏢師回合,兩隊并做一隊,向著城西軍士駐地趕路。

  出門時還是中午,回去時天色已經漸晚,等快到那軍營時,更是夕陽西下,天色也漸黑起來。

  別叔驅著馬車尋了一處地方,距離那軍營大門不過一二里路停靠了。

  趙明枝先行下了馬車,正想著是不是要使人進去問話,卻聽得前方一陣馬蹄聲,數騎朝著自己方向疾奔而來,當頭幾個人人驚慌失措,大冷的天,連厚袍子也沒披一件,雖然騎在馬上,竟有兩人沒拿馬鞭。

  他們跑得極快,幾乎伏在了馬背上,而后頭緊緊追來幾騎人,其中領先一騎口中怒罵,不知什么語言,手中還提著弓箭,一面罵,手中已經張弓拉滿,很快,數箭急射出來,有落空的,也有擦著前頭人身或是馬身飛過的。

  前頭人人不敢回頭,只有一人口中不知叫了什么,身后那幾人怒氣更甚,接著怒罵,箭矢更密一通亂射,早已不辨前方。

  趙明枝眼見迎面而來幾騎數十箭矢,竟有幾道流矢朝著自己奔來,心中一驚,正要避讓,就聽前方一人大叫道:“田英!”

  后頭領先那名追兵罵罵咧咧回頭,手中還敢拉弓,只他還未來得及將那箭矢射出,后頭一道極重破空聲裹著黑影,已然照面而來。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