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珠柔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流言
  流民營中各家人忙做一團,趙明枝雖不知道,也自有自己忙的事情。

  她知道帶著儀仗不可能隱匿身份,也不做掙扎,光明正大由鄒娘子帶著從大路走了進去。

  此時的流民營早不復從前逼仄,雖比不上正經屋舍街道,至少是個住人的樣子。

  和上回趙明枝來時相比,今次屋舍數量減少了二三成還有余,磚石多了,禾木少了。

  趙明枝指著其中一處地方問道:“上回我來時這里本來造有房舍,今次怎的不見了?”

  鄒娘子跟著看了看,道:“早遷走了——上旬走了一批,說是城中騰出不少房舍,先把實在無處容身的挪了過去,后來又分撥去了不少,前次我進城正好遇得幾個,聽聞都在幫著修城墻,每日管飯管住不說,還白給一百文哩!”

  趙明枝自然知道城中整修墻造渠是怎么回事,不免轉頭去看裴雍。

  后者輕微頷首,也不做其余言語,只引馬向前,與她座下馬車稍退一二步同行。

  兩人眼神交錯。

  左右都是人,趙明枝也不說話,不動聲色朝著車窗邊上挪靠幾分。

  春光正盛,風暖日薰,她忙了一上午,被這車晃悠悠的,太陽曬在面上,聽著車廂內說話聲、車轍聲并馬蹄聲,又有裴雍就在一旁,恍然間有種回到不日前去往京兆府路中感覺,只覺暖困,不由得將眼半閉。

  而木香已經同鄒娘子搭起話來,問道:“一下子去那許多人到城里,住得慣么?會不會叫鄰舍們不舒服?”

  “多少有一點的,不過聽說住的都是無主屋舍,又使他們新去的人互作監督,十人為一行,三十人為一里,六十人為一隊,自家監督自家。

  但凡有一點子偷摸拐騙、或喧嘩鬧事、或臟了動了原本屋舍,若是輕微事,犯了第一次要罰同一行,出了第二次便要罰一里,等出了第三次一隊都要遷出來,不僅再不能得住,城中大小事情也不能去報了……”

  鄒娘子唯恐壞了流民名聲,立時滔滔不絕起來。

  “白住不說,報上了差事還能管飯,又有貼補,都有這許多好事了,只要還有一點心在,都不該胡來了。

  況且若只有自家,再管不住也就禍害自己一個,現在一旦犯事,還要一并帶累那許多同鄉同里,哪個敢亂來?怕是想著一輩子家里頭父母兄妹抬不起頭了?”

  “……再一說,還有西軍日夜巡視,又有里正一并做督促,層層都把著,鬧不出什么亂子來!”

  鄒娘子的聲音高高低低的,說到此處,還不忘夸一句趙明枝道:“大家伙都說,這一回也是多虧了殿下給咱們流民說話,若非殿下出面,怕不知拖到猴年馬月才有人來做搭理……”

  趙明枝本來半靠在車廂木窗處,聽到這話,也笑了起來,應道:“此事跟我關系卻不大,全靠西軍出力……”

  又道:“要謝也當要多謝裴節度居中調度,牽頭而為……”

  她將手搭在車沿處,偏頭朝外看去。

  裴雍微微低頭看她,也不直視,只道:“微臣不過聽令而行,至于殿下心意,京城上下俱都知曉,不必做此推辭。”

  鄒娘子對裴雍其實畏讓居多,又因先前同木香說了一回話,多少有些心虛,先壯了一下膽子才道:“裴官人自是不用再說的,誰不曉得若無將軍在此坐鎮,早無人敢多留……”

  她干巴巴夸了幾句,趁著那馬車速度放慢借口要到前頭領路,同趙明枝告了個罪,急忙跳了下去。

  鄒娘子既走,另一個宮人也跟著上前,一時車廂里只剩木香并角落處一人在旁伺候。

  趙明枝將手指松開,卻又把身體向車廂外傾了傾,臉上笑意慢慢隱沒,輕聲道:“這幾日外頭有些傳言,二哥聽說了么?”

  “什么傳言?”裴雍低聲問道。

  趙明枝正猶豫如何開口,只聽裴雍忽然問道:“是天子南遷的傳言么?”

  “南遷不過是亂傳,其實不足為懼。”趙明枝搖了搖頭。

  只要徐州城不失、京城不破,有裴雍率兵在此處駐守,又得西軍北上與狄兵相對,蔡州其實已經稍安,兩府正做觀望,輕易不會再退。

  她解釋道:“不是兵事,我差人去打聽了,一時還找不到出處,也不知是那些個糧商心中不忿趁機生亂,還是狄人在此處埋了眼線四下挑撥,只說二哥別有異心,一為收買人心,二為功高震主……”

  “雖只是零星流言,暫時不成氣候,可要是真的遇得戰事,打出名聲來后再被翻出今日言語……”

  如此言論不沖自己來,也不沖京都府衙去,卻直直朝著裴雍,不可謂不毒,更不可謂不精準。

  裴雍并不把這些言論放在眼里,只道:“隨他們傳去,我不做理會便是。”

  “眼下可以不做理會,將來怎么辦?”趙明枝皺眉道,“二哥自然清者自清,可蔡州自有人此時手里全無正經事,未必會放過,便是蚊蚋叮不出什么血,整日耳邊吵鬧也煩得很——況且我也不想你這樣勞苦,還要背那沒由來罵名。”

  “罵名也好,盛名也罷,其實全數無甚干礙,當真將有一朝傾覆那一日,難道會看你名聲?”裴雍說道。

  他語氣平緩,并無半點不悅,面上甚至帶了點笑,看著趙明枝又道:“況且此時得個壞名聲反是好事,你心中自知,卻又不愿叫我委屈,是也不是?”

  趙明枝一頓,半晌才做點頭。

  裴雍面上笑意更濃,道:“你只管可憐我便是,至于其余——此時我坐領安防軍事,又兼看流民,手中握權,本就為收買人心,有了人心,同北面戰事才有一二儀仗,那傳言倒也不是空穴來風。”

  又道:“你實在心疼,一會吃過這一席,回城時同我一道巡視城墻城門,也幫著分領那一二民心,將來多做同進同出,豈非一石二鳥,兩相便宜?”

  趙明枝只覺得脖頸處微微發熱,便是耳朵也熱了起來。

  這主意倒也沒錯,叫她去領那許多功勞雖說心中發虛,確實對兩下都好,可究其根本,到底是為了平息流言,還是另有其余想法,只看他那熠熠雙眸,便知其人心思未必單純。

  偏他這樣明示暗示,光明正大模樣,叫趙明枝不去想歪都難。

  眼見趙明枝許久沒有言語,裴雍復又輕聲道:“雖你我兩處都忙,可若是有意,其實一日里也有一二個時辰能在一處,既可為公,也兼顧私心,如此好事,妥也不妥的?”

  他把手中韁繩放松,下意識卻是夾緊了馬腹。

  那馬兒吃勁,正要拔足快跑,還未來得及舉蹄,裴雍已做察覺,又將韁繩攥得緊了,口中才補道:“不過前次你我一并入城,外頭已經有些微傳言,要是再多有來往,只怕……”

  趙明枝先前猶豫,聞言卻抬頭瞄了馬上人那人一眼。

  她問道:“二哥怕么?”

  裴雍一怔。

  趙明枝眉眼一挑,眸子在陽光下燦然生輝,微微笑道:“我自是不要臉的,要傳便傳,只是有一樣擔憂——如此同出同進,時日一長,會不會壞了二哥名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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