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玨死死盯著對面的岳飛。
“就一定要死?非死不可?”
岳飛淡漠的笑笑。
“我不死,天下太平不了啊!”
“我若真如您所說的那么做了。”
“大宋怕是很快就會再次陷入戰爭和紛亂!”
“自北伐之后,天下太平,到如今,尚不足十年,怎可再讓百姓受苦。”
“飛少年所想,如今皆已成真,收復山河,再無遺憾,如今歸葬青山,何所唏噓也?”
張達此刻,默默的站起身,走進小院另外一處屋里。
之后抱了三壇新酒出來。
將其中一壺,遞給岳飛。
又將其中一壺,遞給林玨。
最后,自己捧著一壺,咕嚕嚕的喝了起來。
有酒水,流出灑在外面。
直接打濕了他的前胸的衣襟。
林玨掀開酒封,舉起酒壺,也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著酒。
宋代的酒水,度數還不算太高,但大概也有二三十度左右,這么大口的喝下去。
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但是林玨此刻卻不管不顧。
他覺得有些憤懣。
他很想反駁岳飛。
但是仔細想想,卻發現,岳飛說的都是對的……
他這次穿越。
已經徹底改變了歷史。
甚至更改了史書。
“風波亭里滿江紅”的遺憾沒有了。
北伐成功了……
也收拾了舊山河。
甚至一路北上,直搗黃龍府。
大宋中興,以后的歷史書,大宋,再不分南北。
宋朝也是大一統的中原王朝。
岳帥功成名就。
建立不世之功。
但新的遺憾,似乎又出現了。
而林玨卻不知道這次,要怎么抉擇才是對的。
他只是不停的喝酒。
喝得面色泛紅,喝得眼前朦朧。
他抱著酒壺,打著酒嗝兒,在小院兒里搖搖晃晃,聲音帶著委屈。
“我啊……最開始知道岳飛,岳鵬舉……是通過一本連環畫叫《岳飛傳》!”
“那是我爹的舊玩意,卻被小時候的我,翻出來了。”
“那畫本極舊,里面,畫的,就是一個典型的大夏式的演義故事。有忠臣良將,有昏君奸臣,有三川六國九溝一十八寨的番兵番將。青龍山、牛頭山、愛華山大破金兵,八大錘大鬧朱仙鎮,還有大破蛟尾金龍陣……”
“嘿嘿,可我不知怎么地,就看入迷了,我覺得,里面的岳飛……是一個近乎于神的將領。后來我慢慢長大,我懂了些歷史,也開始看到,更多的一些,歷史學者所寫的著作,什么《岳飛新傳》啊,什么《岳飛傳》啊,還有《岳飛評傳》啊。我都看過……”
“我當時就在想啊……岳飛到底是個什么樣子,要是能有朝一日,我能親眼見見他就好了!”
“書里的岳飛啊……他不是個稱職的丈夫,看到自己的妻子李娃穿著繒帛的衣裳,雖非高等的綾羅,他就已經很不高興,他說:“吾聞后宮妃嬪在北方,尚多窶乏。汝既與吾同憂樂,則不宜衣此。”——想想,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務,連件漂亮衣服都不讓穿,這要是在我們那個年代,簡直就是個大寫的自私自利的大男子主義!”
“放在網上,要被女同胞們批判的!”
林玨喝得醉眼朦朧……
他只能隱約看清眼前的兩個人影還有天上的滿天星斗。
以他現如今的體魄。
其實是不容易喝醉的。
但是不知為何。
他今天偏偏想要放肆一會……
“他也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他對自己親生兒子,岳云!嚴厲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不但在日常訓練中嚴格要求,在戰斗中屢次讓岳云作為先鋒,在郾城大戰中命令岳云“必勝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斬汝矣!”!”
“甚至就算是“功先諸將”,也被扣押不予上報。——看看,當個官二代不但不能平步青云,還得上戰場拼命,拼命也就算了,連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功勞,也被以“父之教子,豈可責以近功”、“賞典過優,義不遑處”這樣的說辭給推掉,簡直懷疑是不是親爹。”
“這在我們那個時代,也是會被批判的!有病……有大病!當爹的,怎么會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林玨又打了個酒嗝兒!
甚至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好幾聲。
但是他毫不在意,仍舊往自己嘴里,灌著酒。
“他不是個稱職的“領導”,除了已經分離的前妻之外,只有李娃一個妻子,并未納妾,吳玠為了增進和他的關系,花錢買了個白富美給他送過去,岳飛只是隔著屏風與對方交談“某家上下所衣布耳,所食齏面耳。女娘子若能如此同甘苦,乃可留,不然,不敢留。””
“知道什么叫和同事打成一片不知道啊!還有,送上門來的美色都拒之門外,放在我們那個時候,都要被人懷疑,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啊!”
“明明可以活得很滋潤,活得肚滿肥腸,聲色犬馬,但他卻偏偏把自己活得像個圣人!”
“說實話,這種人我也不理解……我理解不了!”
“但是我們這片土地上,他娘的……一直都是“聰明人”太多,而他那樣的有病的人又太少。不貪財,不好色,不抓權,沒有把亂七八糟的親戚們安插到各個位置吃空餉撈好處,那就是“不正常”“不聰明”“不合群”——恩,對,還有“不懂政治”!”
“好像只有貪污好色,聲色犬馬,才是“正常人”!昧著良心和昏君奸相沆瀣一氣,構陷同僚,永保富貴,才是“懂政治”,“懂人情”!”
“為了自己性命,為什么就不能揭竿而起,那王朝皇帝,不做人,過河拆橋,還不能反了他了?”
“天下兵馬在手,先打入開封府,再平定其他地方藩鎮大將,合縱連橫,不出十年,中原未必不能易主!”
林玨咧著嘴,明明咧嘴大笑,可笑得很是詭異,甚至耷拉著眼角,神色帶著悲傷。
“但是啊……如果他真的這么做了,那他還是岳飛嗎?”
“還是我在那些畫本,歷史書卷里,看到的英雄嗎?”
“功名利祿,他并非不知;榮華富貴,他怎會不曉,但岳飛最終仍然選擇的是忠于自己最初的理想——殺賊,殺賊,殺賊,渡河,渡河,渡河……還我河山!”
林玨說著說著,抱著酒壺,忽然嗚咽出聲。
他暈暈乎乎間,似乎最后躺在了地上。
看見的是漫天流轉的星河。
“漢水東流,都洗盡,髭胡膏血。人盡說,君家飛將,舊時英烈。破敵金城雷過耳,談兵玉帳冰生頰。想王郎,結發賦從戎,傳遺業。”
“腰間劍,聊彈鋏。尊中酒,堪為別。況故人新擁,漢壇旌節。馬革裹尸當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說。但從今,記取楚樓風,庾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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