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列席分鼎食肥鹿
  張巡的額上,逐漸沁出冷汗,他不能去抹。

  偏偏又可以十分清晰地感覺到后頸室毛,有一種不堪重負的垂落感,受不住屋外涼風。院外的那些絲竹聲,歡笑聲,全都變得很遙遠了。遠到像是上一輩子的事情。先前被舞女舔了一下的手心,那種滑膩的惡心感此時卻是越發強烈。

  死去的弟弟肉身丑陋,貼著他的美人曲線玲瓏。而一床薄被蓋著他們的尸體,在如此不休面的時刻,修飾差他們的體面。有一種自內而外的對立與矛盾,體現在方方面面,在所有的細節里。讓他貼身環護的靈域,也有些搖搖欲散,似風中殘燭。

  自從踏入這個房間開始,他與世界的聯系,就變得疏遠起來。而種種感受,變得復雜。

  無生教祖張臨川坐在那里,仍然在憤憤不平”我知道你們丹國現在不行了,需要想一些辦法。病急亂投醫,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你們想辦法就想辦法,做壞事就做環事,找個別的理由嘛。”

  “不要把什么壞事都往無生教的頭上扣,媽的,無生教是你們這些正人君子的夜壺嗎?”

  "我壞是壞了點,但我吃東西是很講究的,不凈不食。吃人那是畜生干的事情,你們怎么敢誣賴我?"無生教的名苦,都被你們丹國人敗壞了”

  這里是丹國。這里是張氏祖宅。張巡在心中提醒著自己。

  他知道這一切并沒有結束,雖然在自己的家里疏于防備,導致一步踏錯,但機會還有。不管是什么樣的對手,都不可能讓他放棄掙扎。祖宅里有一些布置可以利用。

  才與費相溝通過不久,明天還要再議一次,若是揮到那時候,要相肯定會稟覺到問題。”這位仁兄。“張臨川又道”這是在你自己家里,你怎么這般見外,一言不發?"長巡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聲音有些莫名的啞∶"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沒點文化還真聽不懂你在罵什么。"張臨川有些好笑地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一個上門討債的,怎么就成了惡客?"張巡只道∶"我聽說已經有三位真人參與對你的追殺,南境西境大約是要被篩個遍,你猜你能在這里藏多久?'

  張臨川好像渾不在意∶"真人當然值得尊重,不過想必他們也會給丹國一個面子,不會逐寸檢視你們的地盤,你看,我在這里住幾天,不是很好么?”與天下為敵,注定死路一條。”張巡道"我要是你,就找個深山老林躲起來,等個百八十年,等風頭過去了,再改頭換面出山。”你說得對,本來我是不應該逃得掉的。現世有這么多國家,這么多勢力,他們各自為政,彼此傾軋,才給了如我這樣的人以騰挪空間。”張臨川異常的從容∶"所以你要知道,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人和人之間的阻礙。""你那么自信,你可以無聲無息地殺死我?"張巡沉聲問。

  張臨川卻并不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道∶"其實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不夠恨我。不把我當生死大敵,就很難成為我的心腹大患。我有一個好辦法,你想不想聽?"秋夜不知為何這樣冷。張巡輕輕抬起腳尖,但是這一步始終沒有走出去。張臨川似乎全身都是破綻,又似乎全身都是陷阱。

  ”他們不夠恨你,但有人足夠恨你。”最后他仍然站在原地,定在剛剛踏進門檻的地方,這樣說道。他像是這扇門的一部分,背隔朗月,面向屋燈。

  張臨川當然知道張巡說的是誰,但只是笑了笑∶"你是說你么?"也可以是我。"張巡道。

  張臨川轉過頭,看向床榻上的死者∶"怎么你們有很深的感情嗎?"他是我的親弟弟。"張巡一字一頓地說道。

  張臨川呵呵地笑了兩聲∶"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這個叫張靖的,臨死之前特意讓我留一句話給你。"他說什么?"張巡問。

  ”他說,“張臨川清了清嗓子,模仿道∶“張巡你這個狗娘養的,老子倒了八輩子血霉,才跟你在一個娘胎里出來!”他的視線那了回來,表情顯得很疑惑∶"你們不是親兄弟嗎,怎么他好像恨你,比恨我更多?"像

  張巡再也定不住身形。千萬霜白色的劍絲破體而出!

  正當大齊武安侯調度各方資源,滿天下追殺無生教祖張臨川之時。

  正當景國仇鐵、魏國龍虎壇主持者東方師、須彌山照懷禪師,這三位真人也悍然加入這場追殺之時。有幾個消息石破天驚,轟傳天下

  那是丹國一等名門張氏的祖宅,一夜之間焚于大火,滿門皆遭不幸。張家有名的紈绔子弟張靖,裸身奔于鬧市,大喊”假的,假的,元始丹會是假的天元大丹是假的,六識丹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而后七竅流血而死。

  又有人看到丹國天驕張巡,橫飛河谷平原,在根本已經是廢地的河谷平原上空高喊,"妄煉人丹,我固當死!"反掌自斃,身魂不存。什么是假的?什么人丹?

  張靖一個廢物,怎么死的不重要。張巡雖是天驕,死了的天驕不算天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心人想要通過他們傳達的信息,被應該知道的人知道了。有些事情是經不起查的!不懷疑還好,一旦有所懷疑,那是處處漏風。

  幾乎是一夜之間,關乎元始丹會,關乎人丹,這背后更隱秘的消息,就已經傳遍西境、南域。人們這才知道,

  有“赤帝”之稱的丹國真君老祖嚴仁羨,已經足足八十七年沒有音訊。二十年前的元始丹會中,那隔世傳丹的偉大一幕,根本就是丹國人精心構造的假象。為了那一次瞞天過海,丹國甚至有一位因故壽衰的真人犧牲了自我。嚴仁羨根本不在皇城閉關,也根本不是在天外游歷求道,而是早已身死道消,魂歸源池!

  丹國的元始丹會早就已經形同虛設,丹國根本就再也煉不出天元大丹、煉不出六識丹!丹國拒絕景國、秦國、楚國的丹藥采購,也根本不是出于什么丹國風骨、什么外部平衡考量,而是他們根本已經沒有煉制頂級丹藥的能力!所以吞下了天元大丹的張靖依然實力平平。所以盜走了六識丹的蕭恕,才在不贖城沖擊神臨失敗。

  整整八十七年,丹國都沒有真君存在,也沒有新的真君成就。而丹國瞞了天下人八十七年!須知丹國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

  北接成國這樣的小國,南臨已成廢地的河谷平原,東近燕云山,隔著燕云山遙峙宋國。而西邊不遠,是虎視天下之強秦!在經濟上整個西境、南境近三成的丹藥生意,都為丹國所有。

  誠然丹國需要向秦國、楚國繳納極其高昂的丹藥稅,以此換取通行西境、南境的權利,卻也并不影響它是一個非常富庶的國家。地理環境和國家的富庶程度,都要求丹國是一個具備強大實力的國家。不然的話頑童持金于鬧市,豈有安然之理

  一位衍道真君、三位真人的高層戰力,一支重金打造的強軍,穩定煉制頂級丹藥的能力,以及依靠丹藥構建起來的復雜的利益網絡。這些就是丹國屹立在河谷平原北部的倚仗.然而那位真君,已經消失了八十七年。煉制頂級丹藥的能力,丹國也早就失去了。力量的衰退在潛移默化的發生,這種衰退甚至是全方位的。

  丹國在萬妖之門后的緘默,在國際事務上的羸弱,這些年來有太多不對勁的地方,回想起來簡直八面漏風。而丹國真人天品丹師羅鐘岷,為了煉制頂級丹藥,在材料不足、靈感枯竭的情況下,竟然采用了禁忌的人丹之法!

  此事曾經一度被僥幸逃出生天的受害者挑破,但很快就被丹國官方壓了下去。最后是抓了一個無生教的法王來頂罪,還順勢熱炒了一番天驕張巡之名。”人丹“之事就此成了無生教的諸多惡行之一。當然,彼時傳揚此事的”知情者們”,也都理所當然地被無生教所害。這件事情在此時宣揚出來,立刻就引爆了局勢。

  景國仇鐵、魏國龍虎壇主持者東方師、須彌山照懷禪師當場轉道,趕赴丹國。秦國義安伯衛秋、楚國鐘離氏家主鐘離絳甲幾乎是同時出動,會于丹國王城。

  南斗殿司命真人符昭范、宋國國相涂惟儉、龍門書院名儒陳隋,也是緊隨其后。八位當世真人會聚丹國!而這些,當然也只是前戲。

  提前趕到丹國的這些人,都是為了提前占據替天行道的大義名分。身后的國家、身后的勢力,才是他們虎踞于此的倚仗。

  丹國既無真君,又無強援,違背天下公義,逆反天道人倫,已失其鼎。這一時風云匯聚,龍虎相競,自是要分而食之!

  三刑宮中刑人言的執掌者,衍道真君公孫不害,也是連夜趕到,擒拿天品丹師羅鐘岷問罪。

  各國各勢力都沒有第一時間派出真君級別的存在,當然是給三刑言一個面子,讓公孫不害來秉公處置。而三刑宮處置結束之后,也要識趣地讓開身位。放開這口大鼎,讓早已入座的群雄分食。此為用餐之禮,亦是天下形勢。

  至于無生教祖張臨川,則是被人們短暫地忘卻了。偌大一個丹國,失德失義失力,肥鹿鮮美,自然天下竟逐。

  區區一個毛神層次的邪教教主,殺之何獲?若是碰到,隨手可殺,若是沒碰到,晚殺不遲!

  丹國怎么說也是一個區域大國,世人何曾想到,它會一夜之間崩塌。恍惚只是一個眨眼的工夫,天也翻,地也覆。昨日還歌舞升平、繁華昌盛,今天就已風雨飄搖,面臨著被肢解的危局。

  當然,說起來是一夜之間天柱折。但也不過是一顆捂了八十七年的膿包,在腐臭的環境里逐漸惡化,早已經到了危及性命、無法再隱瞞的程度。丹國上下諸多作為,左騰右卻,也不過是在延緩這顆死亡膿包炸開的時間。

  可是當它以如此惡劣的方式被引爆,別說什么丹國張氏,也別說什么真人羅鐘岷,國相費南華。就連丹國國國主,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也只能等待結果,而毫無影響局勢的能力。他們連自己怎么死,都不能決定!丹國的破滅來得太突然。

  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煙花,在燕云山西麓炸開了。

  引起天下人的關注,匯聚了現世所有的目光,余波震蕩何止千萬里

  就連遠在東域的齊國臨淄,都有人提出讓武安侯暫時放下緝兇一事,代表齊國去往丹國一行,為本來分不到這塊肉餅的齊國,占上一個好位子,是被重玄勝壓下去了。而遠的且不說,便在這南域。

  辰巳午也是當場折返,,要作為國之天驕,隨時配合宋廷的下一步安排。

  左光殊以淮國公府名義,幫姜望召集的兩隊共九位神臨境強者,也大多請辭,要趕往丹國。

  那么大一個國家的前堤,最大的肥肉肯定是被最強的那幾方瓜分。但是整個丹國從王都到地方,有太多可以下口的位置隨便吃上一口,都是滿啁流油。不比冒著生命危險滿天下追殺一個兇殘狡猾的邪教教主強?還未必追得上!

  隊伍里少數幾個未選擇離開的,也都是囿于淮國公府的顏面。

  神臨層次的修士,放在哪里都是一方強者。不是宗門領袖,就是勢力核心。誰也不可能強迫他們。

  對姜里來說,出工不出力、心不在焉,倒不如不來。索性就地解散,將他們全部都放走。而獨自一人匿跡潛行,趕往越國。丹國的煙花起燦爛,他心中越是篤定,這一切都與張臨川有關。

  雖然從如今的形勢來看,丹國被肢解的局面早就已經注定,但本不會是以如此不休面的方式。景秦楚諸方勢力,也大可不必表現得如此很急。拋開其它來說,恰是"人丹事件",給了列強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才將形勢瞬間引爆至此。而人丹一事,之前一直是無生教的罪狀之一。

  姜里雖然不知道張臨川是怎么做到的這一切,但是丹國前堤得如此激烈,讓他愈發看到了張臨川的急切。他敏銳地意識到,就在這天下分鼎食肉、燕云山西麓風起云涌的關鍵時候,張臨川有更大的動作要掀起l而環顧長臨川最有可能的幾個選擇,越國是離丹國最遠、看起來也最有可能執行危險計劃的地方。劍閣同樣很遠,但地盤不夠廣,危險度很高。丹國現在匯聚了一位真君,八位真人,這是一股何等恐怖的力量?

  哪怕他們的目光暫時都聚焦在丹國這頭肥鹿上,但只是一點逸散的余波,也足以將張臨川碾死。所以張臨川的下一步目標,只會選得離丹國越遠越好。但也不會遠到離開南域,因為他很著急。

  他原本就很急切地在完成自己的計劃,現在自己給自己創造了一個絕佳的時機,他自然是要在這個絕佳的時機之內,走完最后一步。在列強完成分餐之前,徹底解決他所遇到的困境。隨著情報的不斷歸攏,知見的不斷加深,姜里確定自己對張臨川的認知已經無限接近于本尊。

  代入到那個冷漠的人格來推演,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就在越國……張臨川I一定會選擇越國。所以他帶著這追逐萬里的風霜……仗劍而往。

  人問之∶”丹失肥鹿,列強分而食之,武安侯何以不赴?”答曰∶"恨意滿腹,久不知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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