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錯小說網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二十章 生死六合,白玉有暇
  就如姜望所猜測的那樣。

  張臨川其實對于白骨尊神的現狀,是有所想象的。

  他是白骨道出身,精通白骨道法,后又占據了白骨圣軀,摘下了貫通陰陽的神通,編纂《無生經》,自創無生玄術…眼界之廣闊,非是俗等。

  對幽冥的情況,一直都有大概的感知。

  幾年前無生劫落草,他也頓生輕松之感,徹底完成了對白骨圣軀的掌控,由此對白骨尊神的現狀有所猜測……只是因為與白骨尊神的因果,不敢親身進入幽冥驗證.這么幾年過來,隨著他的修為不斷躍升,無生世界不斷壯大,他也不斷地嘗試侵奪白骨尊神的神柄……卻沒有受到半點抵抗。

  他相信白骨尊神要么已經因為某種意外消亡,要么根本就已經消除了天意隱患,完成了最后一步,成功轉生現世。無論哪一種可能,白骨尊神在短時間內,都很難再影響幽冥。所以陸琰入幽冥尋亡妻魂魄,本就是沒有什么危險的事情。

  但在無生教覆滅之后,他仍是要讓陸琰到幽冥世界探一次路,確定白骨尊神的確已經不在幽冥中。更要用晚桑鎮數萬亡魂設局,請魏國東方師或者別的什么卦道真人乃至真君,幫他再探一探白骨尊神的底他敢于謀神,但絕不會小看絕巔之上的存在。

  他知道哪怕是尊神位格,也存在犯錯的可能。因為絕巔之上的對手,往往也是絕巔之上,白骨尊神更是要與現世意志對弈。這是他敢于謀神的前提。

  但白骨尊神有犯錯的資格,他沒有。

  只有在確保萬無一失的情況下,他才會保留自己進入幽冥世界的可能。野人林里殺了一個內府修士,就此葬送了大好局面.如今與天下為敵,像丹國所說的那樣,是"注定死路一條"。

  他一方面窮盡畢生才智,在這絕境之中,為自己開辟生機。另一方面也為自己備下最后的退路,倘若現世諸事不成,他便要進入幽冥世界,走一條幽冥神祇的路。

  萬一在現世的所有掙扎,最后都已經勝利。那便效仿白骨尊神,于幽冥世界里廝殺奮戰,以后再布局回歸現世成就現世神祇這條最后的退路,必要絕對的生親才成,所以他才會反復地試探。

  晚桑鎮那一局的設計,最后不了了之。龍虎壇主持者東方師親自出手,在命運之河中連個水花都沒有泛起。對他窮追不舍的姜望,也在魏國轉了一圈就離開。他送往幽冥的那些亡魂自往源池,毫無漣漪。他由此再一次確定,白骨尊神已經離開了幽冥世界,或已降生現世!

  所以在殺死那個魏國將領之后,他才巧用神通乾坤索,借道幽冥世界,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崔邦。

  由于天生的謹慎,他仍是沒有正式進入幽冥,而是冒著巨大的風險,在幽冥與現世的縫隙中穿行,躲避那些隨時會讓人吞噬同化的世界陰影,成功抵擋了"彼岸"。即便是如此,也是他的本尊最靠近幽冥世界的時候了。

  摘下神通乾坤索這么多年,擁有自由往來于現世幽冥的能力,他卻從未觸及幽冥,甚至連靠近都沒有過。一切都是因為對白骨尊神的忌憚。之所以在魏國之后,將目標定為白氏,“白氏表面大張旗鼓內里其實松懈”只是相當次要的原因。再怎么松懈一倜有了戒備的國家,總是相對更難騰挪的。若以行動的成功概率而言,他更想選擇越國。

  但是崔邦有一個不可替代的點,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之前鬧得沸沸揚的”人丹事件”,讓他意識到白氏這個國家,已經千瘡百孔,存在非常輕微的問題。

  旁人自是覺得無生教無惡不作,煉人為丹并不出奇。之前的白骨道更是早有先例。

  但他這個無生教祖自知自家事,煉制人丹的前提,得是你會煉丹無生教上上下下,根本找不出一個專精此道的人才來。崔邦作為親手了結此事,擒殺無生教法王的存在,張臨川自然要在他身上尋找答案,并伺機而動。只是張臨川自己也沒有想到,隱藏在白氏背后的問題已經累積到了隨時都要崩塌的恐怖地步。

  若是早知如此,他當初的主要精力應該放在崔邦才是。此國既有厚實的底蘊,又有驚人的財富,歷史上也是出過好些真君。他大可在此革舊道.

  開新天,為一任中興之主,把白氏變為神國……

  可惜……時至今日,徒嘆可惜。

  當然張臨川并不會給自己太多時間去后悔,他只考量,如何最大化地利用這些隱秘。于是果斷將此事引爆,放白氏之鹿,引天下逐之!這塊巨大的肥肉,他未動一口。

  而殺丹國、張靖,滅白氏第一名門,引爆白氏數十年惡瘤……原本必然要遭遇生死危機的第三劫,卻因為白氏的轟然崩塌,悄聲渡過。代行天意的主劫者自身難保,“劫”自然無根而散。

  這引劫、消劫的過程,令張臨川對“劫”之一字,對所謂“天意”,都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白氏這一劫,雖是有天時地利人和,根源甚久,很難再復刻,卻也未嘗不能為他日之鑒。

  在周邊強者向白氏蜂擁而至的時候,張臨川悄無聲息地匿行離開,過河谷平原,繞楚境而走,轉道……越國。

  越國是一個好地方,山水形勝,資源富足。朝局穩定、吏治清明,背后有暮鼓書院和南斗殿的支持,得以在強楚之側酣睡。而究其歷史因果,又與詭異兇險的隕仙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也就是說,在這個地方,可能會得到意外的收獲。與此同時,越國沒有真君強者坐鎮。

  國內最強的隱相高政,也只是洞真境界。越國國主文景誘,亦只是當世真人。而他張臨川,有相當豐富的真人層次的經歷,以及更豐富的應對真人的經歷。

  換而言之,在越國境內攪風攪雨,他可以更肆無忌憚一些,只要避開隱相峰、避開越王宮,他盡可以把聲勢鬧得更大。殺生成道非他所求,但在這種時候,殺個十萬數十萬人,豐富一下無生世界,卻也未嘗不可。

  最后再迎接那位號稱越國有史以來功業第一的隱相的追殺,以此英雄人物,來度過他的第四劫,也可以說是……最后一劫。是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一步一個臺階地走完九劫法。那樣太慢,太安全。對他來說時間寶貴!

  他的白骨圣軀為現世意志所排斥,他本人為現世各大勢力所排斥,時間更不與他為友!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壽限被兇屠一刀割去太多,更因為他的生死大敵,是站在璀璨烈光里的、一手覆滅了無生教的齊武安侯姜望!

  在這段被天下追剿的日子里,他看似閑庭勝步,談笑間戲弄天下群雄于股掌。實則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每一刻都觸摸著生死過

  假如景國人一結束就派出當世真人、假如晚桑鎮吳詢或東方師多看覃文器兩眼、假如白氏有那么一位真人在那晚關注了丹國…結果會截然不同。他不斷地制造動靜,不斷攪動更大的漩渦,不斷地掀開底牌……在旁人的恐懼之中,他非常含糊,他也在一步步走向死亡!行走暗夜里的無生教祖,等到他對世人而言再無隱秘,就會被烈陽暴曬而死。這是他看得到的所謂"宿命"。昔日諸般“因”,欲劫此種“果”。

  他當然不會認。

  之所以說,越國是他的第四劫,也是他的最后一劫。

  那是因為,在度過三劫之后,他就要以七魄替命之神通,同時用六種身份渡生死劫!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這六劫將在同時發生。

  等到六劫同渡,六身合一,即可徹底恢復真神位格,甚而更進一步,去除天意隱患、打通陽神之路,眺望絕巔風景歸氏這一顆巨大無比的煙花將為他吸引全天下的目光。

  而他將在各方強者列座分食,瓜分崔邦這頭肥鹿的時候,也獨自迎向那最后的生死選擇。敗則徹底失去現世里的一切,成則一步登天他自己在無生經里說"蒼生憐我,我憐蒼生。"渡人渡己,正是大道之行。

  所以他與列強一個分食白氏的方便,這天下也理所當然該給他一個渡劫的方便。此所謂"無生福報"。

  理論上來說,在越國渡劫的難度,要比在魏國、在崔邦都要更小。他之所以做此選擇,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六劫同渡這件事情,本身也帶給他極大的壓力。所以他主動降低了本尊這一劫的挑戰難度。

  同時用六個身份,在六個不同的地方挑起禍端、迎接殺劫,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他有生以來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他非常隨便地面對這一刻。越國首都,名為"會稽"。

  而越國最有名氣的一座城市,卻是"瑯球"。瑯即"美玉",哪為"象牙"。

  此為玉石之城,自然富麗堂皇,又溫潤平和。它的富貴,在整個南域都是有名的。瑯球張巡,乃越國首屈一指的名門。

  素以寬仁無名的張巡家主崔邦福,這段時間心情很不好。

  叫那些慣愛來打秋風的人,都不敢過府觸霉頭。

  知情人當然明白,蓋因張巡當代天驕、曾經登上過觀河臺、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白家世子白玉瑕,在被一個不知哪來的野人挑戰之后,竟然不辭而別。

  只留下一封書信,短短幾個字,說什么要游劍天下。

  白家是最重規矩的人家,白平甫給自己的愛子取名白玉有瑕,是以"有瑕"求"無瑕",希望他做一個完美無缺的人。不僅僅是修為,不僅僅是境界,還有琴棋書畫,人品道德,待人接物……在方方面面,都要做到讓人無可指摘。而白玉瑕說走就走,分明棄家族重責于不顧,是毫無承擔的行為。

  白平甫已經公開喝罵過好幾次了,等白玉瑕回來,非得給他吃個教訓;讓他長長記性。甚至要罰這小子去隕仙林守夜。但白玉瑕游著游著,幾個月都沒有音訊,竟有一去不復返的架勢……

  白平甫心中已經默默下調了好幾次獎勵等級,大不了兔恙子回來后,他只做個樣子便罷。可無論他是什么態度,連封家信都等不到。對那個不孝子,他已是非常失望,根本不想再理會。但想著作為一家之主,他畢竟有關心繼承人的責任,故而也就勉為其難,派了幾撥手下,悄悄出國去尋人"叫他死在外面別回來了!"

  這一天慣例是跟絮絮叨叨的老妻大吵了一架,白平甫氣沖沖地走進了書房,然后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張巡家主的書房中。

  那上好的流云飛泉椅上,面容儒雅的白平甫,闔眸端坐。鬃發一絲不茍,姿態端謹如常……如生前特別。

  張臨川慢條斯理地洗了個手,用自帶的手帕擦干。然后慢慢地走到書架前,挑選他的戰利品。

  不得不說,像崔邦福這樣的名門家主、資深神臨,實力還是很可觀的,為了不鬧出什么大動靜,他還很是費了一番手腳一早知道去宰了白玉瑕再來,肯定要生親許多。

  不過崔邦福這種靠時間堆墨起來的微弱,比起丹國那種資質罕見的天驕,還是存在實力差距。

  他在白氏的張氏老宅里,先是悄然鋪開無生世界,再以【往生】神通落下惡種,就這樣還被丹國打穿了左掌…最后還是用張家的丹藥恢復的

  當然,他會受傷、會覺得麻煩的前提,是他必須要控制戰場,不讓動靜傳出去。不然的話,把丹國和崔邦福堆在一起,他也能無傷殺之

  曾經登臨過真神的眼界,自非假神層次可比。

  現在,白平甫的神魂正在無生世界”受審“,審完之后才會被”消化”。

  他要好好梳理從白平甫這里獲知的一切,看一看接下來如何完美地掀開第四劫,也看一看越國是否存在更好的機會。在等待消化的這段時間里,他決定讀一讀書。

  身為一教之主,自身的上限,決定教派的上限。他雖然編基《無生經》,傳教數十萬,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身,但自己是糊涂的,明白那只是一時之道,而非永世經典。若不能博采眾家之長,若不能長久地保持進步,《無生經》也便沒有什么傳道的意義。

  雖則教派現在已是消亡了,但他對自己的要求卻是不能放松。瑯環張巡,想必品位不俗。

  他筆挺地站在書架前,安靜地翻閱一本名為《西游志》的書。這本書是對虛幻神話的解構,頗有意趣。而自天窗灑落的陽光,同時沐浴了站著和坐著的兩個人。一者生,一者死。

  卻同樣歸屬于這幅畫面里的激烈。

  但有一個或許稱得上突兀的聲音,很沒有眼力見地打破了這片激烈——"我說,你真就跑過來看書啊;不打算做點別的?我等得都犯因了!""張臨川有些訝然地挑了挑眉,歪過頭來,看到一個身旁僵服、樣貌奇古的青年,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間里,正好奇地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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