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閑齋的后院，身材肥胖的彭永峰，正躺在軟椅上閉目眼神。
天氣還不是很暖和，在院中甚至有幾分清寒的感覺，但是彭永峰似乎感受不到這季節的變化一般，身上一襲單薄的道袍裹在身上，儼然是一副初夏的派頭。
“大爺，外面那個客人，想要見您！”
一個掌柜模樣的家伙，站在他的面前，手里一個小小的銀錠拋著：“出手還很大方！”
“嗯！”
彭永峰眼睛都沒有睜開，只是在鼻子里輕輕的哼了一聲，掌柜會意的搖搖頭：“看樣子來路不像是道上的兄弟，倒是好像是得到什么消息找來的商販，對了，為首的客人，說的是一口北直隸的官話，但是他身邊的女子，卻是說的南直隸官話……”
“北邊來的？”
彭永峰睜開了眼睛，嘴里露出一絲不屑之意，北邊的那些家伙，也想在自己的買賣中攙和一番么，就他們那小家子氣的，他還真有點看不上。
“不見！”
彭永峰哼了哼：“若是有人介紹，自然是有人帶著人，一個生面孔，貿貿然跑來就要見我，真拿自己當一回事了！”
掌柜還沒說話，就聽得外面傳來“砰”的一聲響動，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下，彭永峰皺皺眉頭：“讓這家伙賠錢，然后攆走！”
“大爺，這按多少價錢賠？”掌柜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幾句下來，隱約就聽明白了，這是外面那個客人，不小心摔了個瓷器。
彭永峰沒有說話，閉上了眼睛，掌柜頓時心里明白了，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大廳里，陳三秋滿不在乎的看著眼前的伙計：“手滑，摔了，不好意思哈，多少銀子，我賠就是了！”
“這可是唐朝的好玩意，市價至少也得三百兩銀子以上，不過，念在客人無心，賠個兩百兩就是了！”掌柜從后面走了出來：“客人小心些，這古董鑒賞自然有古董鑒賞的規矩，像客人這樣不小心，進了別家店鋪，只怕多少銀子都不夠賠的！”
“這么多嗎？”掌柜的只見眼前的客人大吃一驚，然后問著身邊的女伴：“你有這么多銀子嗎？”
那女伴搖搖頭，一臉無奈的樣子，掌柜的心里鄙夷了一下，兩百兩銀子都掏不出來的家伙，來半閑齋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來了？
他冷冷的看著對方，看對方如何解決這事，眼神卻是不由自主的看到了對方身邊的女人的臉上，然后從臉上看下去，到胸，到腰肢，眼中一抹垂涎之色一閃而過。
彭大爺對這種面目姣好身材豐腴的婦人，最是喜愛不過了，可彭大爺不知道的是，他也喜歡這類婦人啊！
“客人要是手頭上不方便，留下點值錢的物件，回頭來取就是！”他微微一笑：“若是連小物件也沒有，那就勞煩客人留下個人來，等到取到銀子再來領人回去好了！”
“留人，那倒是不必！”只見那年輕客人在懷里摸索了一會，笑了起來：“說到小物件，剛剛在外面倒是撿到一個小物件，也不知道值錢不值錢，要不，掌柜的你幫我掌掌眼，看看能值得兩百兩銀子不？”
掌柜的看到年輕人從懷里掏出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來，隨手接了過來，僅僅只是瞟了一眼，臉色頓時就變了。
“怎么樣，值得兩百兩不？”
陳三秋笑著看著眼前臉上變色的掌柜，一臉的關切。
掌柜的額頭上的汗如黃豆一樣的流了下來：“大人、大人說笑了，其實，剛剛大人摔的那個盤子，劉家港那邊十五個大錢十個，小的，小的就是和大人開個玩笑！”
“是么，開個玩笑？”
陳三秋將自己的腰牌從給對方手中拿了過來：“原來是開個玩笑，可嚇死我了，兩百兩銀子，老子得干兩三年才能掙到，你這是打算讓老子這兩三年白干啊！”
他冷笑一聲：“開個玩笑，你什么東西，敢和我開玩笑……”
掌柜的手在身后亂擺，早就有識機的伙計，悄悄的溜到后院，雖然不知道客人拿出來的是什么，但是掌柜的那一聲“大人”可是誰都聽到了，很明顯，掌柜的這一次踢到鐵板上了。
那還不得趕快去通知彭大爺。
“是那個衙門的大人，彭某很眼生啊！”
幾聲故作豪邁的大笑聲中，彭永峰從后院走了出來，揮手斥退了自己的手下，笑著對陳三秋見了個禮：“手下人不懂事，怠慢大人了，大人見諒！”
“是錦衣衛的百戶大人！”掌柜的低聲提醒了一句，生怕自己的老大不清楚對方的來路。
彭永峰眼中驚詫之色一閃而過，臉上卻笑意未減：“是錦衣衛的百戶大人，怎么稱呼，在鈔庫街一向都是侯百戶關照小店的，小店從來對衙門里的諸位大人，都是恭敬的很啊！”
“侯百戶？”陳三秋搖搖頭：“不認識，你給你扯這個人干什么，十五個大錢十個盤子，你找我要兩百兩銀子，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個事情？”
“外面人雜，要不，請大人移步，到后院彭某好好的給大人賠罪？”
彭永峰臉上堆滿笑容，心里卻是有些疑惑，這家伙分明是要來見自己的，自己找了這么個由頭，怎么變得現在好像是自己求對方一樣。
他一點都不擔心對方是來找麻煩的，若是對方是來找麻煩的，就不會僅僅只帶著一個女伴，打扮得像個商販一樣來了，不過，他也清楚，若是招呼得不好，就算現在不是來找麻煩的，那下一次就很難說了。
他的買賣被官府的人盯上的話，可就是大麻煩了。
后院里還是剛剛彭永峰出來時候的樣子，幾個伙計想要跟進來，彭永峰微微的搖搖頭，獨自一人跟了進去。
陳三秋當仁不讓的走到軟椅前，舒舒服服的坐下，看著眼前畢恭畢敬的彭永峰，微微的嘆了口氣：“你說你是不是賤皮子，好好的來你鋪子里見你和你說說話，你還拿個架子，非得這樣說話，你覺得很舒服嗎？”
“大人說的是，小的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彭永峰訕訕的說道。
他看了看陳三秋一眼，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道大人要找小的，說說什么話……？”
“老家是哪里的？”
陳三秋淡淡的說道：“來南京多久了？”
“泉州的，來南京三年不到！“彭永峰小心翼翼的說道：“年紀大了，羨慕江南這花花世界，所以變賣家產來這邊，這小小的鋪面，也就是賺點零錢補貼家用！”
“三年，嗯，時間也不是很長！”
陳三秋點點頭：“聽說，你認識很多海上做買賣的朋友？”
“認識一些！”彭永峰坦然回答道：“在泉州那邊，認識幾個海上做買賣的朋友很正常，大人怎么問小的這個事情？”
“我說是在海上做沒本錢的買賣的朋友！”陳三秋看著對方，一字一句的說道：“少給我打馬虎眼，既然找到你這里來了，自然不會找錯人！”
“大人一定是弄錯了！”彭永峰微微笑道：“彭某是一個正經商人，正要遇見海盜，躲都還來不及，哪里還敢和他們交朋友！”
“那不說了！”陳三秋站了起來：“你是現在跟我走呢，還是我派人來抓你……”
“大人，大人息怒！”彭永峰臉上微微一慌，他的來歷極其隱秘，就連錦衣衛管鈔庫街的百戶，大概都只是拿他當做是一個拿假古董騙人的奸商，此刻被人當面揭穿，他還打算死不認賬，沒想到對方直接就不和他說了。
身后微微有些動靜，幾個伙計從院子的角落露出身形，一臉的不懷好意。
“都坐了這么久，茶水都沒有嗎？”陳三秋重新坐下來：“彭當家的，這里是南京，不是泉州，更不是那無法無天的海上，你若輕舉妄動知道是什么后果嗎？”
“還不給大人送茶水來，要最好的，都杵在這里干什么，滾出去！”
彭永峰回頭對著自己的人吼著，心里卻是冰涼一片，沒錯，被人揭穿老底似乎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了，他剛剛也起了這個念頭。
但是對一句話，讓他頓時不敢輕舉妄動了，對的，這里是南京，鬼知道外面有沒有人等著，鬼知道這個家伙來自己這里，還有多少人知道，真要動了這家伙，只怕自己連南京城都逃不出去。
“大人是從北邊來的？”
他低聲問道：“不是南京這錦衣衛千戶所的？”
“我知道你在套的的底細，不過無所謂，沒錯，本官是從京城來的，不是這南京錦衣衛千戶所的，不過，南京錦衣衛千戶所自汪短溪以下，多少都要給本官幾分面子，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大人想要做什么，直接吩咐彭某就是，彭某若是能做到，自然不敢推辭，若是做不到，大人也請不要強人所難！”
彭永峰躊躇了一下：“小的真的只是想來南京養老的啊，大人說的那些做買賣的朋友，早就沒了多少來往了！”
“你早這么說話，可不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陳三秋指指對方：“我說了，就是來找你說說話，你非得給我裝神弄鬼，在這里鴨子死了嘴硬，我吩咐你，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就能給我辦好，你倒是拿自己當個人物了，可是在我眼里，你也只是一個能陪我說說閑話的家伙！”
不知道為什么，彭永峰心里稍微輕松了一些，費這么大周折就是來和自己說說閑話，這種荒謬的話換誰都肯定不會信的，可他卻是有幾分相信對方。
沒有證據，就是覺得，對方怎要找自己麻煩，其實根本不用這么麻煩。
對方是兵，自己是賊，哪怕現在不是賊了，以前也是賊，官兵拿賊，可不是為了只是和賊說說閑話那么簡單的。
接下來的談話，氣氛就緩和了許多。
陳三秋主要是問詢了對方一些關于海上貿易的事情，比如什么貨物運什么的地方，獲利如何，在海上船只走那些航路，會比較安全諸如此類的。
這些問題幾乎毫無掩飾，聊了沒多大一會兒，彭永峰幾乎很確定自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大人這是想要在海上做些買賣？”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雖然說這海上貿易獲利豐厚，但是風險也是其大，最重要的是，這其中投入的本錢，也是一個大數目，小的這些年在泉州，看到過不少平日里順風順水的商人，一旦海上的買賣出事，頓時就傾家蕩產的！”
他這是委婉的提醒陳三秋，這海上貿易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動輒就是幾萬甚至十幾萬的銀子投下去，運氣好的能翻個倍，甚至翻幾倍回來，運氣不好的，可能當場就血本無歸。
而陳三秋區區一個錦衣衛百戶，惦記這些毫無意義，哪怕這個錦衣衛百戶再會撈錢，可在海上貿易這種事情面前，一個錦衣衛百戶撈到的錢，簡直就不值一提。
若是錦衣衛的高層，指揮使啊，指揮同知之類的，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但是，即便這些人有權，也有錢，也不能保證他們的海上買賣一定就能賺到錢，這海上的買賣，不確定性的因素太大了。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陳三秋站了起來：“好了，今天就到這里了，回頭有空的到時候，再到你這里來坐坐，不過，下次可別再訛我的銀子了！”
“不敢，不敢！”彭永峰尷尬的笑了笑。
“我來找你沒有惡意！”陳三秋走到院子門口，對送他出來的彭永峰說道：“別自個瞎琢磨，你的這明面上的買賣也好，暗地里的買賣也好，我也沒放在心里，只是我初來乍到南京，也沒幾個朋友，以后相處的時間還長，先來認認門！”
他微微笑著對彭永峰說道：“你連海上那些做沒本錢的買賣的，都能結交做朋友，我想，你大概也不會排斥結交一個錦衣衛的百戶的！”
“是小的的榮幸，是小的的榮幸！”
“走了，回頭來找你吃茶，有事情要找我的話，去啞鼓巷那邊留個消息就成……”
陳三秋擺擺手，走出了這半閑齋的大門，外面的大街上，依然是人來人往，唯獨這半閑齋門前，空無一人。
“這家伙……”陳三秋搖搖頭，帶著顧憐兒走入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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