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直下著令人討厭的小雨，在這小雨中，半閑齋的馬車也終于到了陳園。
趕著下午的時候出城，看著，這今天晚上大概是回城不了的。
陳三秋一直很好奇，那些來自海上的贓物，是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來到南京的，且不說海船和河船有著明顯的區別，在海上航線和在內河里航線完完全全可不是一碼事，就是他們入海沿著長江到南京，這朝廷的水師，總不是個擺設吧！
“當然不會海船進來，那是找死！”
彭永峰坐在對面，細細的給他解釋著：“到了入海口那邊，自然有這邊的人接貨，不過到時候那邊肯定也會跟著有人過來，都是做了多年的買賣，這一套早就做熟了的！”
“也就是說，海上那邊其實在這邊，也有著自己的人！”
陳三秋若有所思的看著彭永峰：“你在南京城做這買賣，算不算是在搶他們飯吃？”
“那倒談不上！”彭永峰嘿嘿的笑了笑：“那些老爺們可看不上這點小買賣，也就是咱們這些苦哈哈瞧得上這三瓜兩棗，再說了，海上的人，遲早也有上岸的那么一天，不是我彭某，也會是張某，王某，李某，總之，這海上的生意只要做下去，這種事情就不會斷絕！”
“和誰做不是做呢？”他自嘲的笑了笑。
陳三秋想了想，卻是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
天黑之后，走了快兩個時辰，馬車才微微顛簸了一下，彭永峰開口：“到了！”
陳三秋跳下車去，身后的顧憐兒跟隨而下，在馬車邊的顧言伸手扶了顧憐兒一把，朝著陳三秋點了點頭。
除了顧憐兒，跟隨陳三秋來的還有顧言和幾個園子里的人，年歲都不大，這也算是他們第一次隨著陳三秋出來辦事，一個個臉上除了略略有些緊張，還有些興奮。
“這里平日里不常來，但是管事的還是給我幾分薄面的！”
遠處黑黝黝的村莊口，有幾個身影，彭永峰對陳三秋說了一聲，朝著那幾個人走了過去。
村莊里也是一片漆黑，若是不知道內情，只怕誰都想不到，這里會是南京城里最大的賊贓銷售所在。
顧憐兒在小聲的的囑咐顧言：“進去之后小心點，你片刻不離師父身邊，他們幾個不用跟的太緊，免得讓人家笑話了咱家的氣度！”
“嗯，知道了！”顧言點頭，倒是看不出什么緊張的樣子：“這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姐你放心！”
陳三秋微笑著聽說著身后說話，這姐弟兩對這樣的場景的確應該是不陌生，月黑風高的，鹽幫應該也沒少這樣的買賣。
“以前做過？”他轉過頭。
“沒做過這樣的，不過也差不多！”顧言點點頭：“不過是一方賣貨，一方賣貨，都是見不得光的，都提防著對方黑吃黑，不過咱們只是來看看，也不用多擔心！”
“不同的！”
陳三秋說道：“若是有個中間人，就不存在黑吃黑的事情了，銀子都在中間人那里放著，黑吃黑也看不到好處，誰干這種蠢事！”
他心里笑了起來，這種平臺提供方便坐收漁利的事情，在后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是在大明朝，這種事情卻是沒有流行開了，彭永峰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到的這買賣，還是這買賣以前就一直有。
沒多久的時間，馬車又緩緩的東西，陳三秋是沒有上車，帶著人緩緩的前行。
一直穿越了大半個村莊，眼前突然燈火一亮，一個不大的碼頭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而圍繞著碼頭，一圈房屋修得齊齊整整，竟然將這碼頭四周燈籠火把的亮光，全部都遮住。
“船還沒到，大人先去休息一下，小的這都安排好了！”
彭永峰殷勤的將他引入一間屋子，屋子的門打開，正正看著碼頭那邊，幾乎是這些屋子里一等一的位置了。
在他身邊，一個黝黑如農夫的中年人，憨厚的笑著。
“鄭里正，這蓮花崗的里正！”彭永峰介紹著，大概是暗地里給這個里正透露了點什么，里正臉上一直都是謙卑恭敬的笑容。
“那邊是什么人？”陳三秋指指那邊，在他后面，有幾輛車馬也慢慢的抵達了碼頭，只不過，他們都在這車馬上休息，像陳三秋這樣進屋的，卻是沒幾個。
“客人！”彭永峰正色的說道：“都是光顧過小號的客人，偶爾也會有人自己帶著銀子來，不過，除了蓮花崗這邊抽的份子，我就就賺不到他們的錢了！”
“都是些什么人啊！”陳三秋慢悠悠的問道，眼神看著那幾輛車馬。
馬車上的人沒下來，也就幾個車夫和護衛，他倒是有些好奇。
“都是些二三流的商人！”彭永峰想了想：“真正的豪富大商，要么有自己的渠道，要么就是不愿意沾染上這些事情！”
這邊在談論著車馬，那邊車馬卻是有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撩開的車簾露出了幾雙眼睛，朝著這邊打量著。
一個小胖子，從車上走下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嘴里嘟囔著什么，朝著這邊一邊走一邊嚷了起來：“可累死我了，鄭里正，你可就不厚道了，這些年賺了我這么多銀子，連頓酒飯都舍不得嗎？”
“任東，在城南開綢緞鋪的，我去打發了他！”彭永峰低低的說道。
陳三秋擺擺手：“讓他過來，有個人陪著聊聊天也不錯，你們兩個，該忙什么忙什么去，我這里不用你們陪著了！”
任東笑嘻嘻的走進來，先是沖著那里正嬉笑了幾句，眼神卻是不動聲色的朝著顧憐兒臉上掃了一眼，最后落在陳三秋身上。
“大家都是朋友，我叨擾點酒飯不過分吧，我是真餓了！”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陳三秋，見到陳三秋笑著點點頭，頓時自來熟的坐了下去。
“兄臺有點眼生啊，去年沒見過啊！”他試探的問道。
“剛到南京不久！”陳三秋笑著看著這小胖子，他才不信對方是肚子餓才過來的，對方腦子靈活，見到自己和其他人不同待遇，過來看個究竟倒是真的。
不過，他一點都不排斥這樣的查探，反而覺得自己應該從這家伙嘴里聽到很多彭永峰沒說的東西。
“彭大爺和你很熟？”任東看著告退的彭永峰和里正，眼中露出意思艷羨：“兄臺的買賣一定做的不小，在下任東，做綢緞買賣的，有機會一定要關照關照小弟啊！”
“我不會搶你的買賣的！”
陳三秋笑道：“做綢緞買賣的，外面應該就是只有你一家吧！”
“好說，好說！”任東也笑了起來：“每一次有什么貨，大家都不知道，若是都看上同一批貨，大家互相抬高價錢，那不是便宜了外面的那幫人了嗎？”
他低低的說道：“除了我這個做綢緞買賣的，還有做瓷器的，做茶葉的，做紙張桐油的，甚至有不講究的，什么都做，只要東西便宜，他們什么都吃得下我，我最煩這種家伙了，一點商人的道德都沒有！”
陳三秋笑了起來，一個買贓物的，在這里評判別人沒有商業道德的，倒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兄弟是做什么買賣的，若是有兄臺看中的，我也好給兄臺提個醒，到時候出價要防備哪幾個家伙？”
“還沒想好！”陳三秋說道：“今兒就是來看看，若是有中意的，買點也行，若是沒有看得上的，就當是來認個門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兄臺如此灑脫！”任東嘖嘖有聲。
這家伙是個自來熟，在這里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陳三秋聊著，陳三秋不攆他，他居然沒有走的意思。
直到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陳三秋朝著外面看去，中間不少人從屋子里跑了出來，朝著碼頭那邊跑了過去。
一艘河船出現在了碼頭，從屋子里的人涌了上去，開始爭先恐后的從船上開始卸貨，看他們忙碌切有序的樣子，就知道他們這種事情一定干了很多次了。
“這就開始了嗎？”
陳三秋有些好奇，這船看起來也不大啊！
“嗯，算開始吧，不過先等等，今天還早的很，后面還應該幾船，下手早了，若是后面還有好東西，到時候可就只能干著急了！”任東一副內行的樣子。
“他們就不能告訴等著的人，每次都有一些什么貨嗎？”陳三秋奇怪。
“他們也不知道啊！”任東神神秘秘的說道：“都是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他們到手都是亂七八糟的堆放的，難道還指望他們整整齊齊的從倉庫里取出來不成，再說了，他們來一趟也不容易，總得多積攢點存貨，這一積攢，到底有些什么貨物，他們也就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得意的說道：“若是有耐心，等到天快亮的時候，若是還有沒賣完的，那論堆賣啊，價錢便宜不說，沒準還能從里面淘到一些好東西！”
還整的跟開盲盒一樣？
“你就是打著這個主意吧！”陳三秋看了他一樣，果然是個奸商。
“誰叫咱們任記家小業小呢，若是真是豪富之家，直接將一船貨給包了不好嗎？”任東嘆道：“哎，做點買賣，真的不容易啊！”
說話間，第一船的貨物已經卸下來，船只離開碼頭，消失在了夜色中。
外面等候的馬車上，紛紛有人跳落下來，朝著碼頭圍攏了過去。
“陳掌柜的，咱們也去看看？”任東朝著他說道，陳三秋點點他，一起和他走了出去。
遠遠看著那些人卸貨不覺得，等到到了面前，陳三秋才發現，一船貨還真的不少，堆的跟小山一樣。
一個中年男子，正在這小山堆前，對著圍著的人在說話：“這是第一船，今晚有三船到四船的貨物，還是老規矩，咱們喊出貨物的數量，以市價的兩成為底價，價高者得！”
眾人沒有喧嘩，一個個紛紛點頭，顯然這是真的老規矩，人人都知道。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所與人都不價，等到最后賣出去，然后以這個兩成的價錢給拿下來？”
陳三秋小聲的問任東：“這么好的法子，你們不可能不想到！”
“我們想得到，但是他們也想得到到！”任東搖搖頭：“半閑齋咱們可是給過錢的，這來了不買貨，這給的錢直接就扣三成，如果買貨了，這三成就沖抵貨款了，這賬目，大家都會算！”
“看來，海上的這幫朋友也不傻！”陳三秋笑了起來，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自己除了見識或許多點，在智商未必能碾壓古人。
“白布五百疋，上好江南絲綢兩百疋，折價后，五百兩銀子叫價，有沒有人出價……”
“我的買賣，不好意思了，我得出手！”
任東微微拱拱手：“我出五百兩……”
各種各樣的貨物，在各種各樣的叫價聲中，很快就有了歸屬，正如彭永峰說的那樣，來這里的，都是些中等商販。
幾百兩上千兩，他們能毫不猶豫的拿出來，但是，貨物價格一旦超過兩千兩銀子，就微微有些冷場了。
而在這期間，河道里繼續有船過來，將在已經漸漸變小的小山堆，重新用貨物填了起來，陳三秋眼尖，甚至注意到有些貨物的上面還有些黯淡的褐色痕跡，至于是污漬還是血跡，那就不用說了。
“西洋海貨半船，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啊，諸位不要錯過，這等好東西，市面上極少，折價三千兩叫價，有人出價嗎？”
碼頭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中年漢子獻寶一樣拿起來的各種西洋物件，又各種奇怪的燈具，形狀詫異的籠子，看起來光鮮亮麗確仿佛是戲服一樣的衣裳。
甚至還有堆放在碼頭上的一大堆箱子，其中甚至還有幾個被鎖著，顯然在看過這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之后，海上的這些朋友連打開這些箱子的興趣都沒有了。
都是些中看不中用，而且還換不到多少錢的東西，扔了又可惜，干脆送到這邊來，萬一能蒙到個冤大頭，也能換點銀子花花！
海盜們一定都是這么想的。
從此刻碼頭上的冷場就看得出來，幾乎沒有一個人對這些萬一感興趣，尤其，這些玩意還這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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