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實道長將銀票揣進懷里，臉上笑得幾欲綻出花來。
“有虛，來給陳大人上最好的茶。”
無實道長對著屋外招呼一聲。
那名之前為陳夜二人引路的小道士，快步走了進來，輕車熟路地換上一壺新茶。
淡淡的茶香縈繞滿屋，連牟元都忍不住有些驚訝。
這種品質的茶水，連他在宮里都少有見人品過。
陳夜端起新茶，抿了一口，眼神從小道士身上瞥過。
有虛，這種道號本來是沒有問題的。
奈何卻跟無實湊到了一起，頓時讓人越琢磨越覺得怪異。
陳夜放下茶杯，同時將心底的吐槽一同壓下，笑著開口：
“正事說完，其實我還有些閑話想跟道長聊聊。”
無實道長抬了抬眼皮，對陳夜這個大金主自然無比順從：“陳大人但說無妨。”
“主要就是關于上次道長留下的那句謁語。”
陳夜直視著無實道長的雙眼，悠悠問道：
“道長只留下了似是而非的謁語，卻不解釋，這可讓我十分好奇，如果這也是道長的小心機，那可以說道長確實成功了。”
聽到陳夜的詢問，無實道長仰頭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還被自己口水嗆了一下。
他一邊咳嗽，一邊擺手：
“咳咳，陳大人莫要往心里去，那句話只是我們這行業的專業套話，就是為你們這種讀書人，量身定制的。
你們這些讀書人啊，那都是飽讀詩書，通古博今，再加上陳大人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定然有自己的一番抱負，所以那句謁語才跟陳大人如此契合。”
陳夜笑意不變，追問道：
“那道長是如何看出，我會遇到危機，且度過后，真的發現一切峰回路轉，豁然開朗。”
無實道長意味深長地看了陳夜一眼：
“陳大人，你真的度過危機了嗎？”
房內氣氛凝了一瞬。
繼而無實道長再次大笑：
“抱歉抱歉，都是貧道瞎說的，差點忘了，陳大人可是朝廷命官，說的太過，會被抓起來的。”
陳夜也沒有追問，繼續道：
“也不知道長是如何知曉我的名號的，我還記得，當日你對李大人可是十分陌生，稱呼為‘這位大人’的。
不必用秦大為做借口，那個老狐貍圓滑的很，如果你是從秦大為口中得知我的身份，不可能不知曉官位更高的李大人名號。”
無實道長的表情有些凝固，似乎直接被陳夜問住。
沉默半晌，無實道長突然神色肅穆，問道：
“陳大人，您相信鬼神嗎？”
陳夜沒有急著回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茶。
隨后，他在無實道長灼灼視線中，緩緩道：
“我不信鬼神，但……也不否認這個世界總有一些，我所不了解的事情。”
“那便對了。”
無實道長展顏一笑：“貧道也不信鬼神，所以雖然敬三清，拜昊天，卻從不將祂們掛在嘴邊。
書中有言，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縱觀這天下變化，興不見仙神，亡不見妖鬼，每逢災禍臨世，餓殍遍地，也都是眾生靠自己去渡過。
既如此，為何要信祂們，貧道的修行，只注重己身，追尋的是道家的理念，修的是人，不是仙。”
陳夜有些意外的看著無實道長。
在這個迷信盛行的時代，一個名聲遠揚的道士，卻在跟他講述，自己修道不為那虛無縹緲的仙，而是追尋其中的道。
這倒有幾分，哲學的意味在其中了。
在陳夜的思忖中，無實道長繼續開口：
“就如同陳大人一樣，貧道也一直認為，這個世界，總有很多無法理解的事情。
就像一戶屋子，里面死了一個人，就成了兇宅，明明屋子還是那個屋子，卻開始令人恐懼，然后人們便尋求高人做法，明明做法后屋子仍然是那個屋子，卻又變成了令人心安的住所，甚至……有人覺得它會變成神圣的場所。
這其中，難道真的有什么變化，還是說，只是人變了？”
陳夜點點頭，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套理論。
他輕笑道：
“也許，屋子真的變了，我曾在書中看過一個理論，名為價值理論，說事物本身具有兩種價值。
其一便是這個事物本身的價值，如屋子用來居住，食物用來果腹。其二便是這個事物后天的，由人賦予的價值，屋子內做了場令人安心的法事，食物是經過高人開光的貢品，如此，它們便成了不一樣的存在，更加受人喜愛。”
陳夜的這套來自現代社會的經濟哲學，說得無實道長一愣一愣的。
他再看陳夜的眼神，已經變得震驚。
“著出這套理論的人，定然是以為驚世之才，貧道竟然為所未聞，看來這個世界，果然很大啊。”
無實道長喝下一大口茶水，滋潤自己有些發緊的喉嚨。
就在這時，那個道號有虛的小道士，又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
他對著陳夜行了一禮后，小步跑到無實道長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
無實道長聽完，看向陳夜，臉上浮現幾分歉然：
“陳大人，貧道的師兄有急事想召，可能，咱們要改日在坐談論道了。”
陳夜聞言起身，與無實道長簡單道別，便帶著牟元離開了道觀。
二人走后，有虛小道士眨了眨眼，疑惑道：
“師叔，我只是說山上香火快用光了，跟您報備一聲，好下山采購，您怎么直接把那兩位大人趕走了？”
無實道長揉了揉額頭，無奈道：
“再不趕他們走，我就忽悠不住他們了，本以為這個陳大人不信鬼神，想著用道法哲理鎮住他，沒成想，他比我還能叭叭，再說下去，就成我被他傳道了。”
有虛小道士聞言大驚：
“連師叔你都忽悠不過那位大人，那師傅他老人家，豈不淪落成天下第三了？”
無實道長聞言，不由失笑，抬手敲了有虛小道士一下。
他訓道：
“敢在你師傅背后說壞話，小心被他掐算出來，罰你功課翻倍。”
“我不敢了，師叔救我！”
有虛小道士小臉頓時拉成苦瓜狀。
無實道長擺擺手，笑著將他遣走，隨后緩緩走到窗前，看著道觀下山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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